說完,關盛雲對羅世藩使個眼色,扭身進了縣衙。人群三三兩兩地散去,其中絕大多數還規規矩矩地衝著空無一人的衙階叩下頭去。
回了衙,關盛雲讓手下把各位大小頭目們都找了來,鄭重其事地告誡了一番:今晚集中宿在城內,但不許做得太過,尤其嚴禁殺人、奸&淫。平日裡就不怎麼不安分的家夥們,由各頭目親自看管。闖出禍事,一律殺頭——現在是生死攸關,鎮得住百姓,大家便可能另有一番天地、把百姓們逼急了,隻要有三幾個地方亂起來,黑燈瞎火的全城便會炸了鍋,這幾百人誰也活不了!
羅詠昊也讓羅世藩和衙役把裡正們都叫來縣衙,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通。
第二天約莫辰時一刻,關盛雲在大小羅師爺和一眾頭目的簇擁下來到西門外。城西的裡長已經組織附近的人家連夜用桌椅門板搭了個一人多高的台子。
接下來的事可謂輕車熟路——關盛雲早在盧勇的營裡見識過多次,也曾親身參與其中。當將領覺得自己的人手不足時,比如,哪陣子累死餓死病死的輔兵太多,或者戰後逃亡未歸的營兵太多,實在說不過去了,同時地方上送來的流放犯也不夠湊數的,便會組織搜索隊出門抓流民。有經驗的搜索隊在野外轉悠個十天半月左右,就能牽回來幾十上百的一串。然後是隊官指定果長,果長依次到流民堆裡挑。挑出來的,拎出來到一旁空地坐地下,果長坐前麵,後麵坐十個叫花子。補充完畢,坐著的家夥們整編入營,以後就是威武之師,堂堂大明邊軍裡光榮的一員啦、挑剩下的統統交給輔兵隊長進行第二輪選拔:看著還能將就用的進輔兵隊,將來有戰事替戰兵做肉靶子消耗敵人遠程火力或者填壕溝。再剩下的,統統送去做農奴種田,在鞭子底下乾到死。個彆人——連做奴隸都不行的,單獨留下,等眾人散去後拖到僻靜處一刀殺了,把首級割下用石灰醃起來存著,等再有什麼戰事,當作斬首功交上去——這種首級,朝廷兵部那裡肯定也不會認,但是,可以有效增加勘驗官的心理壓力:前次俺交十五級你隻認三級,這次俺一口氣交了一百多級,你總不能也隻認四五級吧?隻要交的數量足夠多,那些可認可不認的,此時往往也便能通過了(真事哈,這種今天看起來聳人聽聞的事,史料中有大量記載)……
等啥時候手下死的差不多了,下一輪的搜索隊也就該再次出發了。
關盛雲原班的幾百人完全沒有形成建製,隻是由各位以前盧勇的親兵隨扈等分彆做小頭目,每人帶幾十個嘍囉。現下這種方式可不行了,於是頭天夜裡把自己的原班人馬火線提乾,指定了營官,營官下轄甲乙丙丁四個隊官,每隊再任命十個果長……
一上午的工夫,關盛雲手裡便憑空掌握了四個營的實力:自己兼任營官的主力營雖沒有齊裝卻滿了員、高、尤二人帶了另兩個戰兵營也都有三百多人,還有個五六十騎的馬隊,交給馬賊穀氏兄弟領軍。不止如此,等把那些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叫花們連嚇唬帶騙的打發回去,剩下的人居然還編了個200多人的輔兵營出來——一夜之間,關盛雲的實力便甩了自己曾經仰為天人的恩主盧勇參將幾條街,也超越了不少大明獨立開協的副將,嗯,甚至個彆總兵!
看著台子下麵黑壓壓的人頭,關盛雲開心壞了,一股職業軍人叱吒風雲的豪氣陡然而生——不過,還沒等這股豪氣噴薄而出,就被一聲聲“啥時候開飯俺餓呀”的叫聲當頭撞得煙消雲散,實在有些太煞風景了。
兵多起來確是好事,可——他娘的這些家夥們竟然也要吃飯啊!
我們不能用今天你我的飲食習慣去揣摩古人的飯量——那時,他們的日常菜單裡沒有肉禽蛋奶,除了極個彆情況下,幾乎沒有動物蛋白的攝入,維持生命全靠碳水化合物,而且,還是在幸運的時候,嗯,不那麼幸運的時候要搭配樹皮草根等純天然膳食纖維。
所以,彆看一個個長期營養不良的佝僂身材,他們的飯量都大得超乎想象:朝廷兵部給每人每天的戰時標準配給定的是四斤(明朝一斤相當於今天將近六百克)米豆——這還是乾的!加上水做熟了,會有多少?一個家夥一頓飯塞肚子裡十來斤食物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普遍現象。
所以,關盛雲發愁了。
神木縣實在是太窮了,否則,也不會一下子聚攏起這許多人。關盛雲心下明白,隻要再耗上十天半個月的,撐死了說,個把月,這許多張大嘴就能把周圍吃成一片白地,隊伍將完全喪失機動能力,甚至不需要等官軍來剿,自己就會灰飛煙滅。
所以,關盛雲隻能冒險——去下一站:榆林城。
榆林城是今天的稱呼,那時叫榆林衛。大明的軍事架構,都護府類似於今天的軍分區、衛就是重兵把守的邊塞重地或交通要衝——榆林衛可不是神木縣!
關盛雲的“兵”雖有不少,但依為梁柱的骨乾也就是些土匪強盜,那些普通“兵士”,本就是貧民。羅詠昊把縣城庫房搜個底朝天也沒湊出多少生鏽的刀槍,鐵製武器(有個鐵頭就算哈)持有率不到五成,其他人有的扛根棍子有的乾脆拄根樹枝。率領這樣的“雄師”,去攻擊邊關軍事要塞——關盛雲但凡還有其他選擇便絕不會這麼膽大包天,他也是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
於是,一路流竄搶掠的關盛雲,在神木縣實現了由土匪而反賊的脫胎換骨、在榆林衛,則迎來了其反賊人生的第一場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