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督管河道,但要有人監督啊,道宗皇帝派了禦馬監的太監曹喜旺監河工。不僅監督工程,一乾所需的錢糧物資也要由這位河監發放。曹公公在開封府聽戲快活兼等著收銀子,讓乾兒子曹福代自己監工。這曹福膽大包天,貪汙什麼的不說了,後來心腸越來越黑膽子越來越大,竟把河工們吃的糧食倒賣了大半。騎驢巡堤的楊大人發現苦力們在啃樹皮,怒了!
後果很嚴重:騎馬坐轎的大人們當場跪了一地,楊明楨直接在大堤上露天公審。曹福本身不是太監身份,不能算聖上的家奴,所以小楊同學招呼起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一通大刑流程走下來,這曹福讓招啥招啥。
小楊同學不忍心一刀砍死浪費了活教材,本著廢物利用的原則判了站籠,在大堤上現場展覽——每個官員都要過來參觀,看完還得寫反腐心得、每個苦力都可以過來啐一口再叩謝皇恩浩蕩為民做主……十幾天下來,把曹福活活給站死在施工現場!同時“就便拿問”了知縣、回京複命後更是參知府、參河督、狀告曹公公:“奏黜貪刻者百餘人、罷不急之征十餘事、招複流民發廩賑貸,多所全活”……
聖上龍顏大悅:有這麼個愣頭青替自己辦難事,布天恩,簡直太開心了,倍兒爽!
巡按禦史的巡期一般是一年,巡視的地方也相對固定。道宗懶,但可不傻,好容易逮到個信得過的便宜人,還不可勁兒使喚?次年七月回京複命,當麵褒獎完,賞了些零碎,直接打發去巡鹽道了。小楊同學再次不辱使命:硬是給朝廷摳出來近百萬兩的銀子!再然後,興衝衝去巡遼東了……
遼東是軍事重地,楊明楨在這裡熟悉了軍務,也對大小軍頭們的各種“花頭”了然於胸。
當然,這幾年下來,楊明楨得到了道宗皇帝的青眼,同時——也把幾乎能得罪的同僚都得罪了一個遍!最後得了個“倔羊”的外號。
聖天子開心,楊明楨仕途固然一帆風順,可自己的生活卻一直很拮據。跟海瑞那種曠世奇窮相比,固然會好上一些,但幾十年下來,直到他官至三品大員,就連日常的飯食,與正常的七品知縣(當然不是羅詠昊那種哈)相比都差了不少。家人子弟更沒落到什麼實惠——夫人竟要做些紡織補貼家用,大著肚子被紡車絆了下,小產,二兒子夭了。
道宗心裡非常清楚地知道楊明楨是一根筋,哪怕犟脾氣上來非要跟自己過不去,頂多罵幾句,也不會真計較。甚至私下裡很欣慰,能夠有楊明楨、李玉庭這樣的幾個家夥輔佐自己。當然,我們不能用今天的平等(好吧,理論上,相對的哈)身份觀念去理解那個時代的人物關係,在聖天子眼裡,所有臣子,都是為自己服務的私有“用品”:你可能會很喜歡一把椅子,但你不會因為坐得舒服,就對那把椅子產生什麼感激之情!聖天子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中庸之道才是王道,既要有忠臣,也要有“不怎麼嚴於律己時刻狠鬥私字一閃念、但很有能力”的那種能臣替自己辦大事,這兩者相互製衡,缺一不可。後世的崇禎,便是最具說服力的反麵教材:讓東林黨那幫偽君子一手遮天,看起來一個個都是道德模範,好吧,“眾正盈朝”了不幾年,烈皇自己自掛東南枝了。
等到道宗皇帝馭龍賓天,莊宗皇帝繼了大統,楊明楨的好運便到了頭。早在朱祁鈞*在東宮當太子時,楊明楨便參過詹事府的少詹事“跋扈”,很多諸如此類的小彆扭由來已久,加上遭眾人記恨,新君即位這個好機會怎麼能放過——新皇帝當然要用自己人,位置不空出來怎麼安排?這個道理大家都懂。於是大家一起罵倔羊:替聖上分“憂”,捎帶著給新君留個好印象保住自己的官椅,一箭雙雕啊。好在莊宗也不是個昏君,心裡知道這家夥就是倔脾氣,便打發到南直隸做戶部尚書。名義上升了官,實際上是眼不見為淨,給個虛職讓他安生養老吧。
因為有遼東“清軍巡關”的經曆,那些軍頭們慣耍的小花招楊明楨無不了然於胸,接到榆林府的邊報抄本,一眼便看出了破綻:啥?“營中的馬匹草料不足,又遇到馬瘟,多有倒斃?”
我呸!
馬是官家的,死了你們會心疼?官營的馬場以良馬的價格買劣馬報花賬、邊鎮將領除了私養一兩匹逃命用的快馬巴不得每年成批的報死馬大家多分銀子、小兵們平常就變著法的貪汙馬料,把馬折騰死了大家吃肉打牙祭!你們現在這個鋪墊是為以後敗了拿死馬說事!
不廢話,老子要參他們:這場仗,不僅鐵定會輸,而且,會輸得很難看!老臣反正除了看邸報就是喝茶,正閒得蛋疼,聖上您要是信得過,老臣原意親自去陝西盯著這幫喪儘天良的狗東西!
事實證明,輸的是老楊自己,輸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當然,這是後話。
*道宗、莊宗、包括皇帝名字代表輩分的金木水火土偏旁部首,僅僅是為故事情節而設。有時情節需要,把幾任皇帝的事揉在一起,莫較真。凡是文中直接提到的真實帝號,如萬曆,武總等,都是確有其事、道宗,莊宗等虛構帝王時,都是幾任帝王的事摻於一人之身~不過,除了人名,絕大多數事件都是確實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