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莊宗從興奮中平複下來,吏部左侍郎劉之謹出奏:“微臣為萬歲賀。不過……賊寇的數量似有些不對勁。萬餘之眾,可不是個小數目啊。此前從未聽說有這麼大一股賊人,難道……他們是從石頭縫裡鑽出來的?”
戶部尚書林向銓出班應道:“啟奏陛下。臣以為,榆林地處邊陲,北虜犯境已非一日。窮山惡水之地,多有匪盜。北虜部落裹挾流民及無賴不法之徒,聚嘯而至,來去如風,即使不到萬餘,有個七八千、八九千,也是正常。”
劉之謹瞪了林向銓一眼,繼續道:“就算有萬餘賊寇,就算大勝,那,首級呢?總不能說把一萬多賊人打得大敗潰輸落荒而逃,一乾地方文武官員還都受了傷……就連一個斬首也沒有?”
袁士傑知道林尚書是為自己的門生蕭長華說話,當然不能在旁邊看熱鬨,慨然挺身而出:“臣亦為聖上賀!微臣記得榆林上一封邊報裡已經述及馬匹多斃之事。此次大捷之時,一乾地方能慮及免中賊人奸計,此舉雖嫌略有些暮氣,亦難免遭人疑議……”說著白了劉之謹一眼,“然也可稱謀事老成。若貪戀區區首級之功,傾城追剿,萬一賊眾埋伏一支奇兵,趁虛而入,後果恐不堪設想!臣以為,榆林地方謹慎持重,邊材難得,是為大明之福!臣請再為聖上賀!”
工部尚書張鳴鶴斜了一眼戶部的這哼哈二位,也站出來,怪聲怪氣的來了句:“雖則一個首級沒見到,箭甲盔刀肯定損耗不少吧?如果都這樣隨口一說就要工部督造調撥,下官這日子可就沒法過了啊!”
乃前汗犯邊已經是好久前的事了,兵費賬目一直壓在戶部,幾年都沒核銷下來。不出所料地,送走了盛宴沒吃幾筷子餓著肚皮回家的袁大人後,戶部一改往日作風,短短幾日間便雷厲風行地把多年陳案核銷完畢——而且,標準還很寬泛:比自己的預期竟還高了不少。早就習慣了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兵部大人們都是喜出望外。剛剛把大把白花花銀子焐熱乎的兵部尚書王玉操知道此時該自己上了,滿腔正氣地出班慷慨陳詞:“陛下,老臣有話說。賊寇作逆前不久,兵部已有風聞,遂派專員赴榆林綢繆於未雨!據職方司主事賈守仁回報,該地兵精糧足士氣如虹,而且文武同心,官兵上下同仇敵愾,枕戈待旦。此次大捷,來之不易,不可寒了將士們的心啊……”
林向銓向王玉操投去一個感謝的眼神:“老臣附王大人之議,聖上明鑒萬裡,不可寒了將士們的心啊。”
莊宗擺擺手,止住了正要蹦出來一起添亂的右都禦史趙洞燭:“好了好了,朕知道了。以朕想來,據守城牆禦敵,確實不好出城去割首級。不過,前些年北虜犯邊,宣大那裡說,韃子們都是血親,又極重視屍體,所以都被冒死拖了回去,因而雖然大捷卻沒有首級、榆林府的這些流賊乃烏合之眾,被矢石砸斃的屍體,總不能也都被帶走吧?不能出城,可以募死士縋牆而下,割幾級回來啊?愛卿們也就省了這些口舌,這蕭長華也是忒謹慎了些。”
莊宗說著又一抬手,止住了正想開口分辯的袁士傑:“愛卿不必再說。朕當然知道,不能讓浴血奮戰的地方文武受委屈,朕是那種刻薄寡恩之君麼?沒有首級不能記功是祖製,但可以記賞啊!吏部按名單議一下吧,指揮使指揮僉事千百戶什麼的,該賞的就給,名單報上來,朕都準。朕再賞內帑銀一千兩,你們看著分配一下。這事就這麼辦吧。”
“吾皇聖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文武百官如山般心悅誠服(好吧,至少聽起來像真的)的頌禱下,莊宗心滿意足地退了朝,起駕回宮。
天子很開心。大捷固然是個好消息,但更滿意的,是自己得當的處置:記賞不計功,既恪守了祖製,又能體現浩蕩天下的雨露恩澤。想來地方上的文武官民,必定會感恩戴德,誓為我大明肝腦塗地吧……
可惜,從呱呱落地便生長在深宮大內幾乎不知人間煙火為何物的聖天子不知道的是,自以為可以讓地方文武肝腦塗地以報的那一千兩內帑,也就是大明第一窮官羅詠昊送給榆林通判周持正的那個紅包的分量而已。
……
朝堂上大家嘴仗打得不亦樂乎的時候,今非昔比已是兵強馬壯的關盛雲已經離開榆林,過米脂、掠綏德,此刻已來到延安府外的安塞縣,並牢牢地站穩了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