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對文化方麵的禁忌其實不算太大,跟清朝完全沒得比。有偽君子為了表忠心硬說《西遊記》屬於含沙射影的負能量當禁,表麵上朝廷發了公文,但各級政府都沒怎麼當回事。民間更是戲照演書照說,隻要彆在衙門對麵搭台子明目張膽地叫板,官員們才懶得折騰這些——在那個年代,背地裡男盜女娼的事官員們也沒少乾,但大張旗鼓地弄這等玩意兒,大多數人都還要臉,怕被人戳脊梁骨。
馬知縣是個鄉下的苦孩子,真正的十幾年寒窗,一心想熬到出頭之日到京師拱白菜。他知道,要實現這個目標,總要犧牲些東西——臉麵,是其中最不重要的。
定陶的一個富戶任員外的老娘做壽,為了巴結年輕的縣太爺,不僅三番五次相邀,更封了二百兩“潤筆”,堅請馬太爺題個“壽”字。剛剛做知縣的馬太爺其實也是第一次摸到這許多銀子,開心之餘,當日親身往賀——好死不死的,當時院子裡臨時請來助興的草台班子演的正是《西遊記》!
戲台上猴子妖精打得熱熱鬨鬨,台下眾人看得如癡如醉,都沒注意到馬太爺臉上古怪的表情——此時,馬太爺的腦子裡也有兩個小人兒在打架。
一個說:“彆啊,人家剛剛送了你銀子!”
另一個小人說:“二百兩能買啥?明明可以再弄兩千兩呢!”
第一個恍然大悟:“對啊,快點弄!”
於是當天,任員外全家便下了獄。
任員外果真托人送來了兩千兩。馬太爺腦子裡的兩個小人兒又開始吵。
一個說:“人家真的送來兩千兩呢,放了吧?”
另一個說:“糊塗!Neng死他,兩萬兩還不都是咱的!”
第一個說:“對啊對啊,快點Neng死他!”
於是任員外全家幾乎死絕了。
草台班子當然更要抓!這可是顆搖錢樹啊:說吧,都在哪裡、誰家演過!
挨家抄!
真的抄出來幾戶有私藏禁書的!
馬太爺的戰果遠不止於此——他還破獲了一樁“妄議太祖”的大案要案。
定陶縣屬山東兗(音“演”)州府治下。在一家富戶的私人筆記裡,馬太爺居然取得了重大突破。
相傳太祖爺朱元璋批準了吏部推薦的盧熊做兗州知州,盧熊走馬上任後發布文告,一用印,傻眼了:上麵刻的是“山東袞(音“滾”)州知州”——而官印,是根據詔書的文字刻的!
換句話說,太祖爺寫了個錯彆字!
彆說大皇帝了,放今天,你糾正任何一個級彆領導的錯彆字試試看?偏偏盧熊是個死心眼,不僅要指出錯誤,更是給朱元璋寫了個奏章——奏章要走通政司,也就是說,把這事兒張揚得儘人皆知了。
朱元璋是啥人?有個和尚寫了首詩跪&舔&他,裡麵有“以身作則”的“則”字——而“則”字讀音跟“賊”一樣(古代發音,參考京劇念白),老朱一琢磨:你個斜麻麻地是在影射朕當過賊?殺無赦!接到盧熊的奏章,朱元璋再次大怒:“全天下都是朕打下來的,朕說叫啥就叫啥!”
這盧熊放著好好的官不做,自己找不痛快,腦袋搬了家……
在富戶家裡抄到這個記載,馬太爺如獲至寶!
往小裡說這叫“妄議太祖大不敬”、往大裡說,“大逆不道”的罪名跑不掉啦!單憑查封《西遊記》,“大計”時能不能算個優等還不好說——吏部官員也可能因為瞧不起自己這種行為在其他地方找茬挑毛病,而這種妄議太祖的原則大事,隻要把奏章寫得下筆如刀,誰、有幾個腦袋敢說情?
再此後,馬知縣以查禁書起家,由知縣而州同知再通判,一路官運亨通。憑此一招,十來年間,破家過百,整死的人數以千計。到今天,三十幾歲便做到了直隸州(級彆跟府差不多)的知州,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