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機與弓箭各有優劣。
弩機的優勢是殺傷力強,上弦後可以長時間瞄準,準確性高,即便是披甲,挨上一下也照樣破甲入肉。缺點是射速慢,而且需要用腳蹬著才能上弦,不論坐地式還是弓腰式,暴露的身體麵積大,很容易受到攻擊。
弓箭的優點是射速快。一個熟練的弓手可以在弩手一次擊發的時間裡射出四五輪箭,但開弓便要在極短時間內&射出去,無法維持長時間瞄準,同時對披甲效果極其有限:很多人身上插了七八支羽箭,刺蝟似的,但照樣活蹦亂跳地追著人砍。
高藤豆的弓箭手隊伍剛剛成軍,弩機本就沒有幾具,所以沒跟弓兵們編在一起,反而與刀盾兵們為伍派去了城下,在盾兵的遮蔽下偷空襲擊探頭攻擊的守軍。
高藤豆掃視著戰場。
城上和城下的弓兵們不時有人被流矢射中。雖然守軍有視野優勢,但總體來說,雙方的殺傷還是差不多相當,這讓高藤豆很滿意。守軍固然可以以逸待勞,等弓箭手從盾後冒出頭才射擊,攻方的射手們便開始與對手玩起了心理戰:往往半引弓後踏出一步便縮回去,等身旁的土地上插上幾支箭——引誘守軍發射後再跳出來迅速射擊。由於城牆和垛口的阻擋,大部分箭隻或高或低的徒勞無功,但因為同樣的原因,守軍隻要中箭,往往便是頭麵部的致命傷,而攻方傷者大多是四肢中箭,隻要沒傷到筋骨,大半都能恢複。
高藤豆見時機差不多了,揮揮手,下達了新的命令。
城下的戰兵們明顯感到來自上方的攻擊壓力驟然小了許多,隨即便聽到後陣傳來第二通梆子聲,於是一手擎著圓盾護住頭頂要害,背著或口裡銜著刀,一手攀梯而上。緊隨在後的是長槍手,舉著丈五甚至兩丈多的長槍,搭在前人的肩頭借力向牆上漫無目標的亂捅一氣,儘量為攀登者提供防護。這些長槍也是特製的,槍頭和槍杆之間套了尺半長的一段鐵管——若是被城頭兵刃削斷,這部梯子上下的所有人都將麵臨更嚴峻的危險。
城頭上不時有守軍軍官捂著鐵盔飛速地向城下探頭偵察,先後聽到兩通梆子聲,都知道這是登城的命令,於是再次重新分配防守火力:弓箭手專注對賊人的弓箭手進行壓製,投石手對付攀牆的雲梯。
關盛雲總共打造了五座攻城塔樓,被床弩摧毀一座後,餘者顯然怕了,行進速度在距離城頭三四十步遠處緩了下來。王簡心頭也是顧慮重重:箭矛隻有十來支了,哪怕不考慮裝填射擊速度和準頭,充其量也隻能再乾翻兩座,剩下的怎麼辦?王簡盯著這些醜陋的巨獸:如果等它們再靠近一些,便會暴露出更大麵積沒有遮擋物保護的側翼,那時應該隻消兩支、最多三支箭矛,便可以乾掉一個!王簡在等待機會。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那些塔樓則開始向旁邊平行挪動,力圖避開危險的地帶。
一連串的慘嚎聲在耳邊響起。攀梯而上的賊人們暴露的麵積很小,一頂小圓盾就能護住,除非被幾十斤重的大石塊當頭砸中,沸水和滾油對他們傷害也是有限——於是,守軍用上了瀝青!
滾燙的瀝青澆下來,黏黏的沾在盾牌、衣褲、梯架上,隨即,被擲下的火把引燃,一個個火人從半空慘叫著跌落……
幾名守軍抬起一架擂木,那是一截兩端用繩索係住,釘滿長釘的圓木,對著搭在眼前的雲梯推了下去。一陣悶響伴隨著慘叫聲,擂木又被合力拉了上來,長釘上有衣甲的碎片,向下淋漓滴著鮮紅的血液……幾個士兵正想拖著擂木奔向另一座雲梯,一陣箭雨破空而至,一個家夥突然鬆了手,捂著中箭的脖頸張著嘴發不出聲音,舌頭伸出老長,眼睛凸出眼眶,嘴角湧出一條血線……驟然失去平衡的擂木一端砸下,釘上了旁邊人的小腿,這人也鬆開手,捂著小腿倒下。另一端的幾個家夥嚇了一跳,扔下手中的繩索跳開,擂木向前滾動,壓翻了一口冒著黑泡的沸騰的瀝青鍋,火焰流淌著,慢慢散開,把這一小段城牆上的守軍驅散……所幸,眼前那架雲梯在燃燒,暫時沒人能突入這段可能致命的空隙。丁壯們背著土袋奔過來,將沙土倒在火焰上。燃燒的麵積越來越小,守軍再次衝回來,填上了缺口。
身前不遠處,氣急敗壞的把總武千掄起刀,剛剛砍翻了一個丁壯。這廝提了大半口袋石灰向城下抖去——石灰、麩糠本都是很好的守具,攻擊者被迷了眼,性命便算丟了大半。可這廝偏巧在一陣頂風刮起時鬆了袋口,石灰彌漫,身邊的守軍反倒紛紛扔下武器捂著眼睛咒罵呼號著倒在地上翻滾。石灰加上淚水,瞬間釋放出幾近沸點的高溫,眼見得這幾人全瞎了!
垛口處冒出一截槍尖,伸縮亂捅著,賊人要上來了!武千拋下刀嘶吼著,另一名兵士奔過來,兩人抬起丁壯的屍身便向冒出槍尖的地方砸將下去!
耳中似乎聽到了一聲悶響,緊接著就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武千一手捂著頭盔一手扶著垛口,將頭探出牆外向下張望起來……突然,從他頭部的側麵靠近眉眼處冒出一截槍頭,武千整個人立即僵住了!冒出來的槍尖被抽了回去,伍千的屍體也隨之萎頓在地,緊接著,一隻手從牆外伸出,扒住了垛口。說時遲那時快,王簡一個箭步躥過去,掄刀便剁。一聲慘叫,小半個手掌連同幾根手指散落在城牆上。
看都沒看一眼,王簡大吼著,幾名兵士拖著一架狼牙拍奔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