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穀關隻是關口,不是城池,武庫、糧庫和兵丁們的宿舍都在關牆下的堡壘裡,那些臨時搭起的援兵營帳則是沿著關牆展開去,道旁隻有孤零零的幾座草屋,郎中們用來熬藥煎湯什麼的。起火無所謂,大不了燒光拉倒,火勢沒地方蔓延,既阻不住追兵也毀不了物資。
關盛雲疑惑地看著,想破頭也不明白逃掉的守軍為甚要點起這幾處人畜無害的火頭:難道狗官軍裡麵竟有內應,點火放煙就是要通知自己打消疑慮快些進來?
不論如何,結合剛才的鼓聲,再看看眼前燃燒的程度,顯然官兵們離開不久。儘管至此戰鬥目標已全部達成,關盛雲還是決定再擴大一下戰果。
“破霄營,跟進追擊!傳令馬隊迅速跟上!剛鋒營居中策應,振勇、霹靂營搜索殘敵打掃戰場!”
戚曉光等眾人離了函穀關,向洛陽方向馳去,隨著的是全部守軍丁壯,管培中親自壓陣殿後。
孫富貴沒行多遠便被鼻青臉腫的金鼓隊追上。
按照軍法,戰場遺失金鼓旗幟的處罰是“全隊斬”。然而,被自己的友軍將領搶去怎辦軍法上卻沒說——顯然製定軍法的大人們也沒想到還有寇副將這麼會玩的。隊官在不到兩個時辰之內被寇副將連坑了兩次,為了保命,滿臉委屈的跑過來找指揮大人哭訴。乾涸的血痕混合了鼻涕眼淚再被衣袖一抹,金鼓隊人人都成了大花臉,可惜鑼鼓都被搶了去,否則遠看便像個戲班子了。
實在無話可說的孫富貴擺擺手打發走他們,隨後便聽到鼓聲激昂。
大家麵麵相覷,誰也猜不懂寇知章在搞什麼鬼,於是一路加緊了腳步快速向洛陽方向行去。
大約隻隔了兩刻左右,偶然回望的兵卒們便發現了關裡冒出的黑煙。恐懼蔓延開來,隊列亂了,很多人拚命向前路擠去。幸虧王府護軍一直由孫富貴管培中等人帶著,軍紀很是不錯。百總旗官們揮舞著皮鞭刀棒,費了好大力氣勉強鎮住了騷亂。
聽到後隊的騷亂,戚曉光孫富貴等人也回頭觀望。戚曉光向孫富貴問道:“孫將軍,你覺得寇知章(注意,這裡戚曉光沒有用寇知章的表字“勤思”,顯然語氣十分輕蔑)能頂多久?”
孫富貴答道:“寇大人,這個不太好說。如果人人拚死再運用得當,個把時辰肯定沒啥問題。”
戚曉光奇道:“一個時辰?就憑那十幾不到二十人?”
孫富貴道:“是的大人。如果是末將領軍,或許能頂得更久些,關鍵在堵門應戰。畢竟門洞不甚寬,拉些拒馬卡在刀車前麵擋著,門外賊人再多也擠不進來,被後麵擁著,還要躲避紮過來的長槍,前排的更使不上力。守軍長槍架在拒馬上卻可以省力許多,後麵墊些木箱安排三四個弓手站上去補漏那就更加保險——三五尺的距離幾乎是頂著麵門射了,一箭一個準,再說了,迎麵被利箭指著,誰不怕?覺得累了便換人,不能等人完全脫力,如此輪換可以堅持很久的。一身甲的賊人很難翻過拒馬來,近前一個便搠翻一個。隻有等死屍堆高,才可能踩了爬過來。而且,拒馬可以多拉幾道,節節抗擊。賊人若從梯上爬牆也不怕,下牆隻有兩條馬道,堆些薪柴燒了,不燃儘誰也過不來,隻消派兩人不停地扔柴進去,想多久便是多久。”
戚曉光聞言驚喜交加地指著關上的黑煙問道:“莫不是寇勤思在馬道上點了火?”
孫富貴又向關城方向看了一會,搖頭道:“不像。火頭太小了,阻不住人的。如果是末將剛才說的,這會兒火勢應該大得多了。末將也不知道這廝在搞什麼鬼。”
二人在前麵說著話,走在隊伍最後剛剛彈壓住騷亂的管培中聽到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很多聲音在喊:“閃開、閃開!”。剛剛看清來人,這夥人已馳到近前,徑直蹚進隊伍裡,引起一陣騷亂。
不多久,戚曉光再次聽到身後動靜不對,一片嘈雜和抱怨聲,回頭望去,十幾名騎士正在奮力擠過隊伍,為首一人青衣小帽,不是寇副將還能是誰?
瞬間麵如死灰的戚曉光重重地歎了口氣,轉身繼續前行。不多時寇知章等人趕了上來,跟在戚曉光身後。隻聽寇知章得意洋洋道:“府尊大人,末將剛才擂鼓示威,此乃疑兵之計。此刻賊人想是心膽俱裂,我軍自然更加奮勇。末將擔心大人安危,特趕來護衛!”
戚曉光剛剛“哼”了一聲,正想開口羞辱一下寇副將這麼快就換了便裝,隻聽被嚇了一大跳的孫富貴吼道:“你敲了鼓,一個人都沒派出關去?”
寇知章坦然道:“派人?哪裡還有什麼人?大家不都在往洛府撤麼?”
孫富貴指著函穀關方向再次驚道:“那火是你放的?”
寇知章嘿笑道:“當然!咱爺們兒撤退時把道旁的草屋點了,可以把賊兵多阻一會吧?”
孫富貴大喝一聲:“猴子,你保護幾位大人快速撤往洛府。其他人跟俺留下拒敵!”
戚曉光忙問:“孫將軍,你這是做甚?”
孫富貴急匆匆地說道:“大人,這是催命鼓啊!苦戰的官軍以為有援軍,手底下都會歇一歇,等援軍上來、賊人則一定會加速進攻,要趕在援軍到達以前解決關外的我軍!那火更是催命符!賊人本一定會懷疑我軍會不會在關內布下伏兵,會在關前猶豫一陣、進了關也要派斥候探馬詳加搜索後才會追擊……這倒好!來不及解釋了,你們快走!”言畢,勒馬回身大喊,“傳我命令,王府護軍占據官道兩廂備戰,其餘人快跑!”
本來蜿蜒在官道上的隊伍已被寇知章從尾到頭地蹚了一遍亂得一塌糊塗,孫富貴的親衛們隻得騎著馬沿著官道兩側努力地擇著能下蹄處呼喊著傳遞命令,有的陷在人流裡,索性下了馬,攀到丈許高的山壁向後跑去。這下子更亂了,人們亂哄哄地擠著、推著、喊叫著,狹窄的官道很快便幾乎卡死,水泄不通。
寇知章臉色刷地變得慘白,喃喃地說了一聲:“末將去為大人探路。”說完打馬揚鞭,帶著十幾名親衛絕塵而去。
孫猴子恨恨地望了一眼寇知章等人的背影,重重地向地上“呸”了一口吐沫道:“尻批養的!大人,您幾位也快走吧。”
話音未落,隊伍中爆發出一陣大亂——本來有序走著的人流先是見到後麵趕過來一隊騎兵從身邊硬擠過去,隨即便是孫富貴的親兵們大呼小叫地傳令止步,備戰迎敵……幾千人中既有王府護軍,也有洛陽衛所兵,還有兩地的丁壯民伕,互不統屬的人群混雜在一起,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不僅函穀關丟了,賊人更是追來了!官兵民伕們猜測著,恐懼著,悄聲交談著,流言越傳越誇張,終於,有個家夥喊叫起來,於是乎“敵襲”、“賊人追上來啦”、“快逃命啊”的喊聲此起彼伏,人們相互推搡著,踩踏著,哭喊著,隊伍徹底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