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長談(2 / 2)

狼煙晚明 解衣唱大風 4775 字 2024-04-10

雙方謙遜了幾句,齊立倫繼續說道:“老朽對廟堂心如死灰,對貴軍也非如盼甘霖,如此多嘴,畢竟還是為了自家,尚請羅軍師恕罪。”

羅世藩笑了:“理所當然。老先生儘管直言,羅某心裡有數的。”

齊立倫垂首道:“老朽願獻上犒軍銀千五百兩,懇請羅軍師保全敝宅。”

羅世藩有些不好意思:“慚愧。分文不取,羅某無法和兄弟們交待、儘數取了,也當真厚不下這份麵皮,愧對老先生的款待。取半吧,我拿八百兩,您也莫再推辭。這兩天我便在您這裡叨擾兩三日,臨走時我會留個字條,您存好。再有隊伍過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齊立倫一乍舌:“往後還會有大軍過來?”

羅世藩笑了笑沒接話,再問道:“可否麻煩您再詳細講講周圍的地形?”

齊立倫忙道:“自然,自然。麻煩不敢當。軍師不問老朽也要講的。” 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大致勾勒起來,“咱這裡北麵偏東有兩山,一為九皋山、一為陸渾山,屬於伊陽、伊川與嵩縣三縣交界。西北是高都川,再前麵翻過女幾山是永寧縣(今洛寧)。西南是三塗山,在伊水北岸。向南,則是伏牛大山。出城不遠便可見到汝水,順流而下便是汝州府的伊陽、逆流而上,則進入伏牛山脈。行到汝水源頭,西南不遠是白河鎮,那裡是淯水(今白河)的源頭。從敝縣到白河鎮約兩百裡、從白河鎮沿河而下,三百裡左右,便直抵南陽府。從南陽沿淯水再向南,西為潦河東為棘水,約兩百裡後彙於新野(齊立倫記錯了,棘水並未在新野彙入淯水,而是進入湖北境內後才並流),過了新野,便是湖廣了。老朽隻知道淯水直抵襄陽府,那裡的情形卻當真說不上來了。”

羅世藩目不轉睛地盯著桌上齊立倫畫出的輪廓,腦子裡飛快地回憶著在陝州認真看過的豫省輿圖,兩下裡相互印證對照著。良久,長出了一口氣,展顏拱手道:“多謝老先生了。您幫了我軍大忙。如果不出意外,令媛令婿的大仇這事,不會讓您等太久的。”

齊立倫忙再次謝過。雙方複又閒扯了幾句,各自歇下。是夜,齊宅裡先後響起一兩聲丫鬟仆婦的輕聲驚呼。不過,無論是齊家父子還是羅世藩,好像都沒有聽到。亂世,有時糊塗些反而更好。

嵩縣被攻陷的第三天,高、尤二將向新安方向派出聯絡軍使後,再次率軍出發。五個戰兵營在萬餘輔兵的支持下雄赳赳出南門,渡過伊水,向東南方向大踏步開去。當然,嵩縣被洗了一遍,銀庫糧倉和富戶都被洗得乾乾淨淨,丁壯也被擄去不少。先是嚴卨征了二百人去洛府協防,再經過這一遭,留在小小的嵩縣裡的,已儘是些老幼婦孺了。隨同眾人一道被“強擄”去的,竟有齊士怡。不過,有限的幾個人知道,過不多久,齊秀才會“趁賊人不備”伺機脫逃。嗯,不僅如此,還能帶回一半左右的本地丁壯——這自然是羅少軍師對齊老先生的一點心意。

大軍離開,羅世藩卻沒跟著,與孫春龍等護衛依舊住在齊宅。幾人深居簡出,沒在城裡露麵。顯然,少軍師在等關帥和羅詠昊。大軍把縣裡的遊民無賴全帶走了,因此,往後的幾天雖人煙凋敝,城裡卻也安靜。

函穀關通向洛陽府的官道上一片大亂,人群擁擠著、哭喊著、推搡著、踩踏著向洛府的方向狂奔。儘管在孫富貴平日裡認真的訓練下王府護軍表現不俗,聽到占居兩廂的命令後大都條件反射般地服從,奮力向兩側山腳、河岸擠過去,然而人潮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個體完全無法對抗,不少人還是被人流裹挾著,沿著官道向東而去。攀爬到山腳的護軍們情況還好些,那些緊傍河岸的,不時有人被擠進波濤洶湧的河裡。穀水本就不是一條小河,在函穀關這裡,又有慈澗彙入,水勢滔滔。敵前撤退不比正常行軍,兵士們都沒來得及卸甲,哪怕著的是皮甲,落到河裡也會險象環生,至於鐵甲落水,人基本上就完了。

幸好,殿後的是管培中的後隊,兩百餘人勉強結成一個小小的方陣縱隊,沿著官道戒備著。不過東邊人群的紛亂喧囂聲,時時撞擊著後衛們的耳膜,各人心中都是充滿懼意。撤的太過匆忙,拒馬什麼的倒是帶了些,但都在前麵的隊伍裡,突然間大亂起來,趕車拉車推車的丁壯們把這些大家夥扔下就跑,不僅阻敵指望不上,反而把官道堵得嚴嚴實實,進一步加劇了混亂。沒有輔兵的支持,戰兵們更不可能臨時構築柵欄等工事,好吧,就算想做也做不了——錘子鎬頭鍬鏟也都在前麵丁壯們手裡,戰兵的手裡隻有刀槍。連大盾都沒有幾麵的後衛們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也回不去洛陽了。

戰場是最好的學校。以前從未親曆過真正戰爭的高級將領孫富貴,終於明白了一個連關盛雲部的中下級軍官都知道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常識:敵前撤軍,僅僅留下敢戰的戰兵部隊斷後是遠遠不夠的,必須有足夠數量的輔兵和器材做保障。

學費是幾百條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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