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跑得近乎脫力的人群經此一滯都紛紛不由自主地住了腳,黑壓壓地鋪滿了飛獸營兵們的視野。不過二百人不到的傷亡對數萬之眾來說無異九牛一毛,後麵一直沉浸在亢奮中的人們完全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麼事,被前麵的人擋住擠作一團,正好能歇歇腿喘口氣,情緒依然高漲,待聽到前麵有人喊賊人跑了,於是更加興奮,恨不得能長出翅膀飛過去將賊人殺個屁滾尿流。
數萬人的呐喊聲完全湮沒了傷者的慘呼,也就停歇了一盞茶的時間,喘息稍定的人群再次向飛獸營的軍陣撲來。立在土丘上的高藤豆下達了輔兵撤離的命令。兩千輔兵扔下手裡的樹枝,在隊官的命令下開始整隊,不緊不慢地向營寨方向返回。
悠長的號子響過,三百多弓箭手前出——這是三個飛獸營和破霄營、振勇營和霹靂營全部的弓兵——距離軍陣五十餘丈遠,剛剛又再次跑到體力極限的人群,迎來了今天的第一波箭雨。
急速射。
除了一根筋地認定,隻有當麵一刀一槍地廝殺才算好漢的穀白樺的剛鋒營,其他各營弓兵都是戰兵精銳。不需要保存體力,十輪急速射。隨著弓兵隊官“張、放!張、放!”的口令,雖然隔了這麼遠,將近四千支羽箭的覆蓋性射擊,還是給密集的人群帶來超過千人的死傷——目標都是無甲無盾而且毫無戰場經驗擠作一團的百姓。
像被馬隊阻住一樣,不,效果顯然更好,一千多人倒在前麵,傷者的掙紮哭號再次把跑得精疲力竭的人群阻在陣前。十輪急速射後,就在他們的眼前,各營隊官不急不徐地喊著號子,把隊伍帶向淯水河邊。
與先行步行離開的輔兵們不同,為了保存體力戰力,披了半甲的戰兵們整隊登舟撤離戰場。
一艘又一艘的小船離開淯水西岸,靠著東麵的河道向上遊慢悠悠吃力地駛去。那些奔到岸邊的百姓們,眼睜睜地看著丈許外船上的賊人們卻無可奈何,隻得用惡毒的咒罵發泄自己的憤怒。不少人撿起岸邊的土塊石塊向近在咫尺的賊人們砸去。不過,儘管隻披了半甲,這些東西對戰兵們的傷害性完全為零。弓兵們則意猶未儘地張弓搭箭,向岸邊的人群比劃著瞄準、射擊。如此近距離的抵麵射擊,命中率幾乎是百分百,偏偏弓兵們都得到命令,刻意避開了致命處。看著身邊奮力投石的同伴轉眼間被羽箭射中,滾在水邊泥沼裡掙紮哭號,狂躁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有人偷偷把手裡的石頭土塊丟掉,咒罵的紛紛閉了嘴,更多的人畏縮地向後退去,儘量把自己掩在他人身後。人群的後排還有石塊隔空飛出,隨即弓兵們迅速把步弓瞄向石塊飛來的方向,羽箭所指處的人群立即一片大亂,你推我搡地躲避著,不少人滾進河裡,在泥灘上掙紮著。槍兵們立在舟畔,以防有人撲進水裡遊過來,不過沒人下水,都擠在岸旁。於是舟上的戰兵們,紛紛向剛剛由亢奮轉生出一絲恐懼的人群投來漠然的目光。
高藤豆的馬隊沒上船,直接向己方大營方向馳去。
淯水裡的賊舟已經遠去,驚魂稍定的人群從最初的恐懼中漸漸恢複過來,體力也恢複了大半。尤其是前晚住在城裡的那批人趕上來,他們的情緒再次感染了人群。
“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被咱們嚇跑了!”
“就那麼點兒人,頂啥用!”
“俺瞅得真真得哩,箭還沒射過來,就有很多賊人先跑回去啦!”
“那些拿刀拿槍的都沒敢上前哩,賊們也就仗著那幾百個弓箭手呢!”
“追!不信他們能跑到天邊!”
喊得最凶的是剛剛那些偷偷丟掉手裡石塊、縮到同伴身後的家夥們。此刻,他們不約而同地試圖用最大的音量衝刷掉自己內心的恐懼,以及,羞恥感。如果交戰得勝、如果哪個賊人落到他們手裡,他們會通過無法想象的殘忍來宣泄恐懼,洗刷恥辱!
是的,如果。
可惜,從來就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