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們並沒有徑直向密集的人群衝擊,他們知道,那樣做很容易陷在其中,無法發揮最大的優勢。總體而言,騎兵最大的優勢是極高的機動性,其次是難以抵擋的衝擊力。此時,他們最有效的武器並不是擎在手裡的刀槍——而是最大程度地散布在逃者心中的恐懼!
馬匹在人群的間隙裡輕快地跑著,甲騎們口裡大聲呼喝著,很多使用騎槍的騎士並沒有采用將騎槍夾在腋間的標準夾槍衝鋒方式,而是手握長槍,接近目標時將馬速再次降低到幾乎等速的同時將槍尖輕輕送入人體——偏偏還都有意避開要害!相比之下,揮舞著馬刀的甲騎們則不需要如此的小心翼翼,掠過時膀臂輕輕一帶,鋒利的刀刃便會在對方肩頭、後背拉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效率要高得多,也省力得多。
見狀,持槍者紛紛把騎槍掛回鞍環,抽出備用的馬刀……
儘可能多的殺傷,而不是殺死。這是少軍師刻意再三交待過的。
在這個時代,當兵隻是一種謀生的手段,目的隻是有糧吃,彆餓死而已,說不得什麼軍紀,更談不上什麼信念。如果一支軍隊的傷亡率達到百分之十,戰場形勢便千鈞一發般岌岌可危、能夠扛住這等損失而不崩潰,那絕對可以被稱作一等一的強軍。縱覽全大明,沒有任何一支軍隊可以承受百分之二十的傷亡——直到近代軍隊的概念出現,依靠無情的軍棍、曠日持久的訓練造就的機械般的條件反射和士兵們被恐懼印在骨頭裡的軍法條例才能把部隊的戰損承受力維持在這個水平。
然而羅世藩知道,這次的對手是民。數量占絕對優勢的民,一盤散沙的民,沒有任何戰場經驗的民!他們不知道判斷形勢、他們不知道戰術戰法、他們不知道除了一股腦衝上前以外的任何事——直到恐懼將他們的精神徹底摧毀!
那便讓鮮血和慘象把恐怖最大程度地散播在他們心中!讓他們眼前全是血淋淋的傷口、讓他們耳畔充斥著瀕死者的哀嚎、讓他們心中隻剩下恐懼……讓他們的餘生,永遠在噩夢中尖叫著驚醒!
甲騎所至之處,到處響起淒厲的慘呼聲,驅使著其他已奔跑到近乎脫力的人再次壓榨出身體最後一滴能量,飛足狂奔。不時有人在拚命跑動中毫無征兆地猛然摔倒,慣性作用下身體翻滾幾圈,停下後便寂然不動,口鼻裡湧出大量紅白相間的血沫,繼而兩耳也有鮮血汩汩冒出。這是把肺生生跑炸了的人。氧氣在身體裡被急劇消耗,為了維持機體運轉,肺部和心臟已超負荷地擴張了許久,終於,有一個細胞、或者一條毛細血管開始破裂,突然噴迸的細胞液和血液再堵塞住末梢細小的通路,引發雪崩般的效應。
人群在自相踐踏,遍地都是橫臥翻滾的身體,受創者有的倒地不起,有的捂著傷口哭號著踉蹌南行。不到一個時辰,穀白鬆的馬隊已越過了南逃的絕大多數百姓,再前麵兩三裡,便是南陽府的北牆了。穀白鬆勒住馬遠遠地向城池方向眺望了片刻,重重地啐了一口,一聲呼哨,眾騎紛紛折返,再次大呼小叫地向人群迎麵殺去。
此時的人眾早已稀疏了很多,放眼過去,也就隻剩下萬把人的樣子,沒有人再有氣力奔跑,都在踉踉蹌蹌深一腳淺一腳夢遊般地挪蹭著。見到殺氣騰騰的甲騎再次當麵殺來,有人終於不由自主地雙膝一軟跪了下去。一個又一個,半炷香的時間不到,甲騎們的視野裡再也見不到一個立著的人。
他們終於恢複了自己兩麵中做得更熟練的另一麵:懦弱的一麵。
對弱者,他們毫無慈悲,甚至能在種種暴虐中享受到無可名狀的快意與興奮;然而在更加強大的施暴者麵前,他們會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哪怕刀劍加身也隻會一邊承受著暴行,一邊發出涕淚俱下的哀嚎,徒勞地懇求著自己絕不曾有過的憐憫。
可惜,甲騎們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這不僅是因為他們同處一個蒙昧的時代,更是因為他們很清楚,如果自己落到這些人手裡,即將是何等的下場!高高在上的騎士們沒有再縱馬狂奔,反而讓馬匹踏著小碎步直接趟入人群,將手中的武器送入一個又一個叩首求告的人體,慘呼聲此起彼伏——此時為了方便殺傷,他們已收回馬刀,都摘下了鞍環上的長兵。
僥幸衝過柴垛突到陣前的幾百人已儘數伏屍當場。
早先在船上被石頭土塊砸得灰頭土臉的飛獸營戰兵們本就憋足了滿肚子氣,看著國清林的輔兵們大開殺戒,一個個平日裡對戰兵俯首帖耳畢恭畢敬的家夥們神氣活現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羅世藩可舍不得把寶貴的羽箭再浪費在這些必死之人身上,於是樂得合不攏嘴的國清林一邊大笑一邊咒罵,喝令著躍躍欲試的手下收弓回營。
儘管為了行動迅捷,戰兵們都隻穿了半甲,麵對此等對手,還是有人嫌礙事,一邊惡狠狠地盯著呆立在不遠處的那群不知所措的家夥,一邊相互解開牛皮索,把甲卸在地下。高藤豆剛剛發出命令,戰兵們便大咧咧地咒罵著大步向前逼去。
身後是熊熊燃燒的火牆無路可逃,眼前是一大群紅了眼的凶神惡煞,像被穀白鬆追趕的人群一樣,大部分人習慣性地跪了下去,試圖做些象征性抵抗的隻有寥寥三五人——當然,這些也是死得最早、死相最慘的。
跪地討饒的也不可能幸免,營兵們才不會管你已把頭叩得血流滿麵,嘴裡惡狠狠地一句:“殺材!你可曾想過會饒了爺爺?”手裡的刀槍便當頭搠下去……關盛雲這裡沒什麼斬首功一說,才不稀罕啥首級。留著半條命傳播恐懼有穀白鬆的馬隊足夠了,殺掉這些膽子最大,能跑在幾萬人最前麵的家夥,連羅軍師都不會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