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鹽船(1 / 2)

狼煙晚明 解衣唱大風 4622 字 7個月前

第一百二十六章鹽船

寬闊的江麵上,三十幾隻貨船組成的一支船隊順流而下。駛過巴東不遠,在一個叫做牛口的小村泊了下來。

村子不小,有幾百戶人家,還有一個驛站——當然,驛站隻招待官家,舟上的漢子們是不可能在這裡打尖歇腳的。一下子湧進兩百多人,村裡頓時熱鬨起來。好多男女迎了出來,張羅著把人往自家領。餐食雖絕少葷腥,然對這群漢子們來說,頭上有茅頂便有家的味道。不一刻,炊煙嫋嫋升起,映襯著夕陽,在江風裡徐徐散開,構成一幅絕美的山水畫卷。

這番景象隻是最近才開始的,往常的牛口村要蕭敝得多。男人們,哦,還有壯婦,都靠給逆流上行的船隻拉纖為生。纖繩是竹製的,因為無論多粗大的麻繩都比竹繩更易磨損,浸泡了江水,更會增加幾倍的重量。不論男女,拉纖人幾乎是赤裸的,因為若是著了衣褲,浸過水不肖一日,便會把你的皮膚磨得鮮血淋漓。饒是如此,風濕病、關節炎等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人,無論是纖夫還是纖婦,不到中年便會落下一身病,沒幾個能活過五十幾歲。村裡老人不多,僅有的幾個都佝僂著背,跛著腿,在早晚湧起的江霧裡蹣跚,等待著下一次生命的輪回。他們終歸是幸運的,有太多的年輕人被眼前這條他們祖祖輩輩賴以維生的大江吞噬,許多事比崖邊失足更加凶險。比如說,若是纖繩死死卡進岩縫,便需要最勇敢的漢子站出來解決,稍有不慎,突然彈起的竹繩釋放的巨大動能,能夠當場把一個壯漢的脊椎骨折成兩截——砍斷是萬萬不行的,因為那根竹索遠比幾條人命寶貴得多!岸邊嶙峋的石上處處可見前人留下的印跡,有千百年來前人竹索的磨痕,更有被數以萬計的草鞋磨出的踏痕——每到這樣的地方,纖夫們都會愈加小心,因為這裡的水下往往會突然產生最可怕的亂流,毫無征兆地把你拖進江底!

領頭的船老大叫烏皮,誰也不知道這是他的本名,還是因為那一身被江風吹得黝黑的皮膚而得的外號,反正除了杜家叔侄,哪個也不敢直呼其名,都叫他烏老大。烏皮是杜段的心腹,杜家的私鹽有七成都是由他的船隊經由長江運去湖廣。

以往,向下遊行船是不需要纖夫的。歸州西麵的叱灘雖險,三幾條船,烏皮信得過自己一手帶出的幾名得力手下。但最近不一樣了,運貨量陡然增加,動不動就是十幾二十幾艘船,來不得半點懈怠。叱灘那一段有幾塊巨石,每到夏秋時分便會隱沒水下。江水拍打著岸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聽到這般聲響便可知江流的湍急,若是沒避開一頭撞上,整條船上誰也活不了——那一段,哪怕是一根木頭,也會被江麵下洶湧的暗流糾裹好久才能再次浮起!這次足足有大小三十五條船,除了運貨,烏皮還要替杜段送一封很重要的信——確切的說,是半封。所以,烏皮決定每條船都雇上幾名纖夫,拉拽著儘量靠岸行駛。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還蒙蒙亮時,烏皮第一個走出寄宿的農家,抬頭看看枝頭的葉子:太好了,是逆風,要抓緊些。衝身旁的兒子點點頭,銅鑼聲響起,牛口村再次熱鬨起來。兩刻鐘以後,船隊已經解纜啟碇,張著帆,讓迎麵而來的江風發揮出最大阻力,在纖夫們的拉拽下,儘可能在湍急的江水裡放緩速度,有驚無險地駛過叱灘,下午時分便泊在了歸州城外。

烏皮看到江灘上那塊刷了紅漆的巨石,指揮著眾人將鹽包卸下,有條不紊地裝在蘿筐裡。全部工作剛剛完成,幾十丈外的林中突然響起一陣銅鑼聲,緊接著,幾十名帶著氈帽的官軍呐喊著從林裡奔出!岸邊的人們匆匆奔回船裡,向江心駛開一段。官軍們呐喊著衝到岸邊,開始七手八腳地向船上射箭……

說來奇怪,空中的箭支,飛得都是七扭八歪,速度更是慢得出奇,甚至竟還有歪歪扭扭飛到一半便一頭落下紮到江裡的。細看之下,官軍們用的儘是些細竹片縛的弓,很多兒童玩的便是這個。箭也是竹條做的,有不少甚至連尾羽都沒裝!船上的人們嘻嘻哈哈地探頭看著,直到被各自的頭目嗬斥著才縮回頭去。

官兵們呐喊一陣停了手,第二棒鑼聲響起,林裡行出來一隊赤著手的民伕,走到裝好的鹽擔子那裡,挑起來,跟著開路的官軍沿著官道向歸州行去。

烏皮父子沒逃去船上,跑開幾步一屁股坐在江邊看著,而官軍們一個個竟對他倆視而不見,仿佛這是一對透明人。等民伕們行了幾十丈,烏皮站起身拍拍屁股,父子倆遠遠綴在後麵與眾人一道入了城。

歸州以前叫秭歸(現在也改回秭歸),據說是屈原故裡。傳說屈原被貶黜後曾在此暫居,其姊聞訊從外鄉趕回,勸解開導弟弟。鄉人感其德,改名“姊歸”。也有人說,這裡是古夔國,民間俗稱“夔子國”。“夔”“歸”二字古音相近,年深日久,便訛稱為“歸子”國。後來,因“歸子”又極像“龜子”之音,聽起來實為不雅,於是再把二字顛倒而稱。

進城後,鹽挑子直接進了官庫。烏皮父子則熟門熟路地走進了一家鋪子。笑眯眯的掌櫃見到烏皮打了聲招呼,然後三人便先後進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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