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二章意外
盧光宇在牆上看得很清楚,遠處是丟盔棄甲的賊眾,幾十丈外就是自己的追兵,人數倒是上不相上下,都是千把人,可一個追一個逃士氣完全不同。盧將軍知道,再往前十幾裡,便是賊人據守的朝天關,要是等他們逃進去把關門一閉可就不好打了……都跑這麼老遠了,這不分明是“易勝之勢”了麼?想到這裡,盧光宇下了決心:“兒郎們聽令。隨本將衝鋒破敵!”關牆上響起一片歡呼。安寧堡、野狐堡的兵卒們唯恐趕不上發財的機會,爭先恐後地衝下關牆。
豬娃是什字堡的小旗官,此刻跑在追兵的最前麵。豬娃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麼,反正從記事起彆人就叫他豬娃,叫著叫著人就長大了,還做了小旗官。被叫做豬娃有啥不好,坐龍庭的聖天子不也姓朱麼?說不定五百年前還是俺本家哩!心裡這麼想,口裡可不敢說出來。前幾天,豬娃帶兄弟們進了趟林子想弄點野味,轉悠了大半天,聽到前麵有動靜,以為是頭獐子還是四不像*啥的,等大家循聲圍過去,沒想到竟迎頭撞上幾個賊兵!
自己人多了兩三個,可賊人看著也不像啥軟柿子。真動起手來,哪怕一命換一命,自己這邊剩下的也得都帶了傷,未必能活著爬出林子!名字叫豬娃,但豬娃一點也不傻,乾脆把話說開了,果然賊們也是這心思。雖然過的就是腦袋拴褲帶刀頭上舔血的日子,沒必要啥也不為就把性命全丟這老林子裡不是?末了兒,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豬娃跟幾個新認識的弟兄保證,倘是出關來打,一定會先放幾響銃提前透個信兒、那個滿臉麻子旁人喚作六哥的家夥也拍了胸脯,說往後不論誰落誰手裡,都莫要難為了自家弟兄。此言一出,大家當然轟然稱是。不過彼此心裡都知道,這個約定誰也不會遵守——真落到對方手裡,每顆首級都是幾兩銀,放著銀子不要不是瘋了麼?當然,話雖如此,心裡隱隱都還存了對方能守約的一絲希望。
現在賊們在前麵跑,豬娃們在後麵攆,幾天前信誓旦旦的約定早被他拋到爪哇國去了——就在剛才,附身去掏一個賊屍,沒想到那家夥居然沒死,流著淚嘴裡一個勁兒地求饒,被豬娃一刀搠下去,莫說懷裡的幾粒散碎銀子,那狗頭現在都被割下來拴在豬娃後腰上呢!
豬娃回頭看了看。關裡的家夥們全跑出來了,黑壓壓的一大片人!連緊張帶拚命攆,此刻豬娃有些累了,想歇一歇喘口氣……咦,前麵土裡那亮晶晶的是啥?天!一粒銀子,差不多一錢重呢!豬娃正要拔腿過去撿,沒想到驢日的狗栓搶先躥過去一貓腰便拾起來了!正在氣惱,身邊又跑過去一個家夥,還沒看清是哪個楞娃,隻見這廝和狗栓一起向前搶去,都低著頭誰也沒注意到對方,雙雙撞在一起,接著便撕扯起來,狗栓手裡又多了一塊亮晶晶,比方才那個還大些!
天,地上有銀子!
已覺得有些疲憊的追兵前鋒們都發現了被逃賊們解甲時掉在地上的碎銀和銅板,渾身立刻再次充滿了力量。和豬娃一樣,大家呐喊著向前衝去,有的甚至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邊被塵土嗆得咳嗽連連,邊瞪大眼睛四處尋覓著。
大頭兵們跟叫花子比實在強不了多少,隻有打仗時才有機會“發財”。本就落在後麵幾十丈遠的安寧堡、野狐堡的兵卒們方才在關牆上就看到逃賊們邊跑邊扔下一切妨礙逃命的累贅,此刻見東邊兩個堡的家夥們都彎腰撅腚地,誰不知道他們是在撿寶貝,哪裡可能甘心?隻恨爹娘給自己少生了兩條腿。沒人會記得什麼保持隊形,沒人會在意什麼建製,更沒人考慮要保存啥體力,腦子裡就一件事:跑快些!撿夠了還不是想歇多久歇多久?甚至不少人乾脆拋了刀槍圓盾——前麵賊人拋下那麼多,到時候隨手再撿一把不就是了!
騎在馬上的盧光宇將軍才不稀罕這些,在一眾步騎親衛的簇擁下,在後隊用鞭子不停地驅趕著隻顧低頭尋寶的家夥們,唯恐耽誤了追擊,被賊人逃回朝天關。盧將軍已下定了決心,今日便要一舉破關!
可惜,這幫殺材一心一意全在土裡,對抽在背上的鞭子幾乎渾然不覺,最多就是逃開幾步,然後眼神又向地上尋去……
跑了將近兩裡地,後隊終於趕上前隊,充作輔兵的民伕們也不再想著逃命了,跟戰兵們一樣都在瞪大眼睛搜索著塵土裡每一粒碎銀、每一個鹽袋、每一枚銅板……撿到寶的笑逐顏開,被彆人搶先一步的則日天日地地罵,三千多人全擠在兩丈來寬的官道上,把百多丈遠近茬得嚴嚴實實,幾乎每個人的臉都貼著前人的屁股,自己的屁股也不停地被後麵家夥的腦袋頂到。
盧光宇將軍腰裡掛著那方“鳳凰衛士”的私印,正在人堆裡艱難地喝罵、抽打,突然聽到前麵爆發出一陣驚恐的喊叫聲,緊跟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傳來,一枚大鐵球攜著風聲擦著耳邊掠過,隨即,身後不遠處便傳來一連串的撞擊悶響,那一刻,四下裡仿佛安靜了片刻,驟然間,淒厲的哭喊聲響徹雲霄!
壞了,中伏啦!
跑在前麵的家夥們發現逃賊們突然散進兩側的林中,暴露出幾十丈外閃著點點寒芒的槍陣,正中間,一門虎蹲炮昂著頭,黑洞洞的炮口正對著自己!剛剛發出驚恐的喊叫聲,火把便向火門按下,一聲怒吼伴著炮身猛地向後一坐,炮口竄出地獄之火般的一片紅光。
這便是被方戈想起來,一直扔在朝天關武庫裡的那個大殺器!
此時,再遲鈍的家夥都意識到自己中了伏,好吧,除了盧光宇大將軍——聽到炮聲在耳畔響起、炮彈在耳旁掠過,神勇無敵慷慨激昂的盧將軍當場就昏了過去,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盧將軍已全然不知道了。
幸虧身旁有親兵,幾人架起盧將軍便向後方逃去。也幸虧盧將軍本就沒怎麼靠前,十幾名親兵你拽胳膊我抬腿地輪換著一路狂奔,過陽平關而不入,一直跑到嶓(音“波”)塚山*腳下。見盧將軍還是沒醒過來,有人打來溪水(嶓塚山又名漢王山,是漢水的源頭)兜頭澆下去,盧將軍方才終於睜開了眼睛。也直到此時,一陣濃重的尿騷味傳來,大家才注意到,盧將軍的褲子濕了一大片。事後,盧將軍振振有詞地解釋道:“天氣太熱,某隻是中了暑,眾人往額頭上澆水哩……”至於為啥頭上澆水濕了襠而其他地方卻都還是乾的,盧將軍的回答是,“額中了暑,啥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被嚇尿了!”
早先盧將軍在來路上見人就耍一通花刀,不少州縣官曾為其賦詩壯行,後來這事傳開,又有人作了一首詩曰:
將軍慷慨渡雄關,
揮斥方遒隻等閒。
金戈鐵馬氣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