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九章 反擊(2 / 2)

狼煙晚明 解衣唱大風 6698 字 7個月前

突然被搶白,而且就差被指著鼻子罵書念到狗肚子裡的喬、顧二位皆是一怔,正待施展撒潑罵街的絕技,見站出來的竟是小馬,尤其是他那兩道凜凜可以殺人的冰錐般直刺到骨頭縫裡的目光,心裡皆是一驚,不由自主地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這幫所謂的清流,招牌戰法是高舉“大義”的旗幟,搶先站在道德製高點上肆無忌憚地詬罵一切,如此,你便很難反擊,充其量隻能左支右絀地遮護自保——隻要你反擊,難免會觸及那麵“大義”的旗幟,那便把自己陷入萬劫不複的絕地!而小馬是眾所周知的“受害者”,如果含羞遠遁那是最好,還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繼續以道德君子自居,可這廝竟不顧廉恥(也不知道是誰真不要臉)地跑回來,若是破罐子破摔地以當事人身份把不少人都乾過的事當朝全抖落一遍……再也沒有道德高地可占事小,身敗名裂也是眨眼之間!誰敢再廢話?

“啟奏陛下。”王清遠見勢頭不對,想出來先打個圓場,“此事各說各理,臣以為不妨從長計議。”

“咳咳,”馬全向負責糾察朝儀的鴻臚寺官員示意,得到允許後先向聖天子恭恭敬敬施了一禮,退開幾步,走到稍遠處,“咳咳,我呸!”作勢強咳出一口痰,重重地啐在地上。聲音是如此之響,不止聖天子,連站在班尾最末的官員都清晰可聞。大家都知道馬寺丞是借題發揮,但誰也挑不出理來。朝會有明文規定,遇有痰咳、三急等情形,相關官員申告獲準後可暫時離班解決,事畢再回不算君前失儀,馬全分明是在打擦邊球以表達自己的不屑——這還是君前,若是沒有聖天子在場,這口唾沫怕不是直接啐到王大人臉上!然而隻要聖天子不發作,旁人自是無話可說——而聖天子,嘴角一絲笑意一閃而過,開心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會不滿?

王清遠說完話沒等到聖天子表態,卻等來了一聲“呸”,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僵在當場。

“啟奏萬歲。”故意踩著間隔隻有寸許的小碎步——這叫“趨”,表示極度恭敬——蹭了半天才回到朝班的馬全又開口了,“臣聞‘空談誤國,實乾興邦’。明明是赫赫戰功,且有堂堂祖製,有人竟昧了良心百般阻撓,臣不知其居心何在!代聖天子巡視天下發奸除惡,為國薦才選賢,乃禦史之責。孰料其所薦者一戰則潰,一潰而不可收,不知羞慚無地仍大放厥詞,臣方知古人雲‘麵皮較城牆厚之’斯言不虛。閆指揮之功賞事,究其本,乃盧光宇之奔潰所致,臣敢問果其然乎?薦者失察、將者喪師、罪而不罰,功反不賞,尚狺狺(音‘銀’,狗叫聲)吠吠,臣雖略知屍位素餐之意,然誠不明其天良何在!”

王清遠傻眼了:馬全罵得沒錯啊!無論閆民望賞功還是罰過,根子都是盧光宇的潰敗,才導致了張賊北躥,而盧光宇卻是自己都察院的禦史推薦的!幫腔不僅沒幫到幾個同黨,反而把自己搭了進去,還被質問天良何在——這大招怎麼看起來那麼眼熟呢?哪個古人說過臉皮比城牆厚這話,哪本書裡寫的,怎麼一時間竟完全想不起來呢?

“好了好了。”聖天子含著笑總結道,“各位愛卿的意見朕都聽到了。馬愛卿言之有理,‘國之大事,乃祀乃戎’。既然立下戰功就當賞。交吏部從優敘議吧……”

退朝後聖天子再也抑製不住興奮,哈哈大笑起來,李世忠等人也是由衷地開心。待聽李公公原原本本地把馬全的事講述完,聖天子讚了一句:“這件事你做得很好。”李公公更開心了,於是趁機又進言道:“老奴以為,這等又有見識,又敢說話的直臣,放在光祿寺有些、有些、嗯,老奴大膽,有些屈才了吧?”

“嗯,確實是。回頭你讓他進宮,給朕做侍讀*吧。外廷的官職你看著安排,品秩上不用太顧忌,跳上幾級也無妨,魏武都可以唯才是舉,用人之際,朝廷本就應該人儘其才才是。”

“是。”對馬全未來的位置李世忠早有了想法,這下實現的道路就再無障礙了。而且,竟還又捎帶著中了一個頭彩——天子侍讀本來是翰林院的差事,品級低,但“帝師”的頭銜不僅是一種無上榮耀,更有絕大的潛力:挑哪本書哪一段開講、如何解讀、如何引導聖天子的思想,全在侍讀/講者的掌握!這裡麵可做的文章大了去了——朝堂上有什麼爭議話題,聖天子如果能在隨後的經筵進講裡聽到類似的案例……聖裁可想而知!

“對了,回頭你問馬愛卿一下,那句‘古人雲臉皮比城牆厚’是哪本書裡寫的。窺一斑而知全豹,這麼有趣的書,朕卻從來沒看過,有空時朕要讀讀看。”

“是。”李世忠垂著手答應道。

聽到“天子侍讀”和“通政司左通政”的雙重任命,馬全“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誠心誠意地對李世忠重重地一叩首:“公公再造之恩,恩同父母,馬全沒齒不忘。馬全願認公公為義父,來世結草銜環以報!”幾滴發自肺腑的淚水落到地磚上。

“好,好!咱家也就認下你。莫忘了聖天子之恩,便是給咱家爭氣!”李世忠高興地搓著手喜不自勝,“對了,聖上問你那句‘臉皮比城牆’的典故出自哪本書,聖上覺得有趣要讀呢。”

“啊?義父在上,那是我臨時瞎編的!”馬全嚇傻了。

“啊?”李世忠聞言也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到底是讀書人,瞪著眼睛這瞎話兒說的,可真有你的。哈哈哈哈。”

“義父救命。”馬全可笑不出來——欺君之罪比君前失儀嚴重多了,這道理不難懂。

“沒事沒事。哈哈哈哈,聖上聽了這個也會覺得解氣呢。哈哈放心,為父保你沒事!你真行,哈哈哈哈!”

*侍讀與侍講。

侍講、侍讀和經筵進講,是古代君主重要的受教育方式,由廷臣進入禁中在皇帝或太子麵前講授儒家經典或治國之道。君臣間相互講明經義,論辯政事,不僅為儒臣接近皇帝、發揮政治影響提供機會,也使居於九重深宮的帝王、儲君能夠經常性地接受儒家教育,增進其品學。

嚴格說來,侍講更偏重於聖天子本人,而侍讀的對象除了聖天子,還有太子皇儲等。天順二年定製,每日早朝退後,皇太子出閣升座,不用侍衛等官,僅侍讀講官入值。講畢,侍書官侍習儲君寫字。凡讀書,三日後一溫,背誦熟練。溫書之日,不授新書。凡寫字,春夏秋日須百字,冬日要寫滿五十字。凡朔望節假及大風雨雪,隆寒盛暑,可以暫停。

侍讀侍講主要從翰林院裡挑,也有任命朝中大學士、重臣擔任的。不過,為了限製東宮皇太子的勢力,避免發生勾結權臣讓老爹“提前退休”,這些官秩都很低:侍讀學士和侍講學士都是從五品;侍讀、侍講隻是正六品——這也是明朝“位低權重、以小製大”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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