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射下來的箭雨慢慢稀疏下來,後來乾脆停了。受傷的百姓們躺了滿地,他們心裡知道,即便掙紮回去,張大王也不可能養著自己,那便躺下聽天由命吧。有不少沒受傷的百姓也懷著僥幸心理混在其中,他們也不想再回去——活生生的例子就在身邊,回去做牛馬、啃野菜也就罷了,但下一場戰鬥,自己很可能像身邊的家夥一樣,不明不白地葬身在哪個城下!有些督戰的戰兵立功心切,拎著刀子跑上前來在人堆裡辨識著,看到沒什麼大礙的便狠狠地戳上一下……
“啊!”一聲慘叫,一個剛剛捅下一刀的家夥被一股大力撞倒,掙紮了幾下便寂然不動了,胸口赫然插著半截弩箭——牆上的守軍不舍得把寶貴的弩箭浪費在老弱百姓身上,賊人戰兵們當然是絕好的目標。先後十幾個跑到百姓群中補刀的家夥先後被射倒,於是其他人一股腦地逃了,僥幸撿到條性命的百姓中響起陣陣呼聲和讚美聲,所有還能開口的人都在傾儘全力向城頭喊著,訴說著自己的悲慘與不幸,向官軍們表達著救自己脫離虎口的無儘的感激。
張虎的隊伍已經消失在視野儘頭,牆上被拋下幾十條粗粗的繩索,足足有一二百名官軍先後縋城而下,來到百姓們中間。在他們的指揮下,僥幸逃得性命的百姓們把死傷者集中到一起並排擺下,隨即精疲力竭的他們也被集中到一處。原地坐下的百姓們剛剛如釋重負地歎出一口長氣,還沒來得及發出終於撿回性命的感慨,便驚恐地看到官軍已圍定了四麵,緊接著隨著一聲淒厲的哨音,雪亮的刀光便再度在人群中閃起!
慘呼聲、求饒聲、詛咒聲……終於沉寂下來,官軍們肆意談笑著、咒罵著在屍堆裡艱難地跋涉,認真地檢視每一具屍體。找到堪用的便招呼來同伴合力割下首級,偶有看身形年齡合適首級卻稀爛得無法辨識的,眾人口裡便會發出嘖嘖的惋惜。
這一仗,張虎扔下五千多包袱,當然灰頭土臉。不過,在隨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張虎又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隻要自己不去碰那些堅城,寧遠、通渭、秦安等縣簡直都是毫無反抗能力的肥羊,大小官員富戶固然逃散一空,百姓們能跑的也都避進山裡,可畢竟都是縣城,帶不走的糧食、工具,俯拾皆是,都等著自己去撿呢!
此刻,張虎在秦州城外猶豫著,要不要再打一下試試呢?
張虎正在遊移不定,派出的幾路偵騎陸續送回了消息:鳳翔府那邊的二裡關重兵雲集,綿延十幾裡的軍營直接連上了大散關,強行進軍一定會遭遇連番血戰。與此截然相反的,漢中府與鞏昌府交界的天險馬嶺關已空無一人,幾名斥候甚至一路跑到鳳縣都沒遇到任何攔截——看情形,鳳城也是一座空城!
張虎不識字,讓師爺用紅筆在秦安縣衙搜到的輿圖上把這幾個地方標注出來看了半晌,漸漸地,好像悟出了什麼門道,於是抓過筆用拳頭攥著在圖上一劃:這……分明是給本大王留出一條路來了啊!
可是,這幫狗官會不會在前麵給自己挖好了一個大坑呢?張虎陷入了沉思。牛有田腦子比張虎還迷糊指望不得,倒是方戈一語點醒夢中人:“大哥你不記得是怎麼到的我們川省的麼!”
對啊!早先起兵那會兒人少,沿途的各縣都巴不得自己趕快去臨縣、現在壯大了,對手換成了省府級彆的狗官,他們八成也是盼著自己早點離開的吧!管他呢,走,從兩當經馬嶺關去漢中!然後是去湖廣還是哪裡,到時候再做打算!
由於張虎橫在路上阻著,鞏昌府大捷的文報和首級直到張虎進入漢中府境才送到省城西安。彆看張虎損失了五千多人,交上來的首級隻有五百多級。死者絕大部分都是老弱,就這麼交去兵部,不僅不能作數,更會大大影響這份捷報的意義。陝西都司府又從中摘出去一半,送往京師的隻有兩百二十餘級——除了二三十個被弩箭射死的弓兵戰兵,其他當然全是被裹挾的百姓。
果如張虎方戈所料,大軍進入漢中府“連克”鳳縣、留壩兩座空城易如反掌,然而,在向鳳翔府方向試探時,在大散關又碰了一鼻子灰。隨即沿著褒水向漢中府城行進途中,在虎頭關和雞頭關,再次見到旌旗如林,刀槍映日的壯觀場景。怪就怪在南北都有重兵,可官軍們絕不出關一步夾擊,硬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大擄四郊!經過幾次有意試探,張虎徹底明白了:狗官們就是想打發自己快點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