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聲音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看衣甲,那是一名宣武衛的小旗官,臉龐漲得紫紅,胸口劇烈地起伏,在用佩刀敲擊著自己的圓盾。
“砰”、“砰”、“砰”……聲音響成一片!
所有兵士們都用武器敲打著盾牌,沒有武器的丁壯們則揮舞起拳頭捶打著自己的胸膛,用怒吼向城外貌似不可一世的強敵們示威!
“殺賊”、“殺賊”、“殺賊”的陣陣吼聲響徹開封城頭,有節奏的聲波如怒濤般向城外的敵營一浪接一浪地撲去。
殘陽如血。
開封西城樓上,一麵丈五見方的巨大“周”字王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牛有田愣愣地看著這麵旗幟,目光仿佛被磁石吸引的鐵塊,半晌,方才艱難地把視線挪向城下。
城下是滿地的屍體。
牛有田當然見過很多屍體,但從沒在一天之內見過這麼多“自己人”的屍體。
牛有田指揮過很多次圍城戰,但從沒見過守軍今日這樣的打法。
一大早牛有田就帶著親衛策馬繞城跑了大半圈。通過他的觀察,目下開封牆上的守軍也就三四千之數,跟以前的判斷很相符。還有萬把丁壯。不過這些人不足慮,充其量也就是靠著城牆壯膽兒,躲在牆垛後麵往下丟幾塊石頭罷了。無非也就是砸死些擄來的百姓——百姓還不是有的是,何況他們本就是用來填壕的。
西牆的守軍最多,也不過才千五左右,所以牛有田決定把主攻方向定在這裡:隻要打垮這一麵,其他地方的守軍都會望風而逃,諾大的開封府就算破了!這一路下來,寶豐、禹州、許州……都是這樣破的城,輕車熟路了。所以,回來以後便讓幾個戰兵營把昨日擄來的百姓們驅向西牆,當然,最前麵的是杏花營的人。第一批驅到城下的人群隻是象征性地帶了一些簡易雲梯——他們的用途是消耗守軍的弓箭磚石守具和體力士氣,雖然造梯子的原料俯拾皆是,但跟人命相比,再簡陋的梯子也更有價值得多。
第一波衝上去的百姓們足有萬名之多。按照以往的經驗,守軍驟然見到如此之多的“賊眾”衝上來,鐵定嚇得要死,城頭上必然潑水似的發箭放炮丟石頭——守軍就那麼點人,沒辦法輪換休息,要不了多久,他們的精神和體力就會達到極限,那時候再派出輔兵營的生力軍,砸上幾個戰兵營搭把手,便有人能夠登上牆了!
督戰的戰兵們按慣例砍倒了幾個跑的慢的殺雞給猴看,其他嚇瘋了的百姓們便一股腦往牆下衝去。沒想到,戰兵們有些托大了,都懶洋洋地離得遠遠的在陣後吆喝看熱鬨。城上開始確實射了些箭也投了些石頭,但萬萬沒想到的是,不久後就停了!然後有個一身大紅官袍的家夥探出頭來向下麵喊了幾句什麼,那些死囚竟全呼啦啦跪下了!
在眾人目瞪口呆中,城門竟然開了!
一隊衣甲鮮明的兵卒徑直開出來,越過那些豬狗,轉瞬間便結成長陣,掩護著那萬把死囚!有甲騎馳出來吆喝著指揮,那些本該死在城下的炮灰們竟千恩萬謝地魚貫入了城!
沒等大家反應過來,掩護的官兵們也入了城!牛有田打死也想不到狗官們竟能玩這麼一手。這下好了,娘的因為氣惱杏花營阻了自己的突襲,這次沒收編新擄的丁壯,一股腦全派了過去,白白給守方送去幾千生力軍!
氣急敗壞的牛有田於是隻好在剛剛開始攻擊的第一天上午,就把自己的輔兵和戰兵混編在第二批百姓裡投入消耗戰。
守軍當然是士氣大振。到了下午,牆上的人頭多出來一倍不止!想是狗官們已經完成了鑒彆,把本該死在牆下的家夥們放上牆參加防守!
直到申時將近,磚石箭雨不見絲毫減弱的跡象,而城下,已經倒臥了兩千來具屍體——其中的大半,都是牛有田的“自己人”!
牛有田無力地揮揮手,收兵回營的鳴金聲響起,疲憊不堪的戰輔兵們垂頭喪氣地陸續跑回來。等他們離得遠了,倒臥在地的“屍體”裡,又突然冒起幾百人,全部衝著西牆跪下磕頭!“這些詐死的豬狗!”牛有田身旁的親衛惡狠狠地咒罵起來。然後,城門竟第二次開啟,那些豬狗連滾帶爬地也入了城!
牛有田有些做夢般恍惚,呆呆地注視著西門樓上那麵迎風招展的王旗。
“殺賊!”、“殺賊!”、“殺賊!”
排山倒海般一浪壓一浪襲來的歡呼聲把牛有田拉回現實。歡呼聲像昨晚一樣,哦,不,比昨晚更加響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