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氣高昂也有代價。牆上時不時會鬨出一些小糾紛:輪換的時候該下去休息的賴著不走,滿腔壯誌要領王賞的家夥們非要上!最可恨的是頭一天懸樓裡的那幫家夥:居高臨下往幾丈下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的賊人射擊,這不就是撿銀子麼!把周圍賊人都射死了,懸樓抽回來竟然還都不想出來!怎麼著,一點好處都不想分給旁人啊?牆上的兄弟們都紅了眼上前拉扯要把他們拖出來,那班家夥攀住個抓手死活不動窩,最後還是紀大人親自下令強行輪換,這群殺材才不情不願地讓出位置,然後就一窩蜂跑師爺那裡討憑據去了。
吃食也好。開封知府陶德昌(字沛然)、河南巡按施開第(字文登)、分守道梁暉(字明光)、管河同知桑有榮(字耀祖)等大人們每日裡定時親自領著長長的夥食挑子過來,在內牆一遛擺開。熱騰騰的大餅抹上稠稠的一層鹹醬卷起來往嘴裡一送,那叫一個香!頭一天竟陸續有幾十個家夥吃得太急被噎到。每人還能領到一碗湯,不知啥肉,反正鍋裡有各種大小骨頭翻騰著,表麵浮著厚厚的一層油花!骨頭自都被分給軍官們了咱也不惦記,那湯……嘖嘖,可香可香哩!吃飽喝足的家夥們一抹嘴站起來就想上牆換崗去賺銀子,牆上的家夥們自然都不乾,這不,時不時就會爆發出一些吵鬨。
城裡百姓們也聽說了這些,守城能吃恁好,隨便打到一個賊人便還能領一兩年都未必能賺到的銀子?所有還能動彈的,幾乎全來了,有的拎著菜刀有的揮舞著擀麵杖,還有舉著晾衣杆的!於是剛才還互相拉扯的守軍們立刻團結一致,嘴裡說著守城有我有我必勝動手把百姓們往外推……官員們對所有這些爭執當然喜聞樂見,一個個雖黑著臉惡狠狠地罵大街,但心裡都樂開了花——照這樣子打下去,莫說不用擔心破城,隻怕賊人都不夠死的!
紀澍站在牆上望著這一波襲來的賊人們,感到有些怪異:看衣著,大多還是百姓,可是,這次抬雲梯門板的人少了些,更沒見到楯車,相反,混在人群裡的有不少都或背或抱了個布袋子,怕不是得有幾十斤,看起來都沉甸甸的。更詭異的是,每個背袋子的家夥身邊都跟了個盾兵掩護著……張賊什麼時候這麼好心,關心起強擄百姓們的死活了?不對,袋子裡一定有蹊蹺!紀澍與身邊的張堅對視了一眼——立下奇功的張秀才當然不再需要去搬石頭了,呂大人說過,等安定下來,至少會保舉個知縣的功名、周王千歲也召張堅進府並賜了酒宴,王爺還說,將親自向朝廷保奏張秀才的大智大勇,其前途已是一片燦爛……張堅顯然也發現了異常,衝紀澍點點頭,二人同時命令道:“射那些背包袱的賊人!”
李金柱沒戴頭盔,額上纏了幾圈布條。本來憋足了一口氣要狠狠殺幾個賊人報答王爺的信任,結果整整兩天過去了,竟完全沒有一絲機會!也真怨不得金柱,他是刀盾兵,賊人如果爬上牆,他一定會跟賊人拚命,但……打了兩天,一個能登牆的賊都沒有,你讓金柱怎麼辦?渾身的力氣沒處使,於是偷偷參加到投石的丁壯那裡。小旗官和總旗官其實都看見了,但他們都沒說啥——因為他倆也在搬著石頭往下狠狠地砸呢!王爺千歲講的荀灌娘的故事,讓每個人胸中都充盈著一股氣,奇怪的是,每次狠狠地砸下一塊石頭、澆下一桶滾燙的金汁,這股氣不僅沒泄掉,反而愈加高漲起來,所有人渾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氣力。
金柱有些不走運,有經驗的丁壯們都是先探頭看好了牆下賊人的位置,然後馬上縮回頭,等幾支羽箭從垛上飛過去,再探身砸下石頭,然後再躲回來。金柱前兩日沒甚經驗,投下石依然伸著脖子探著頭向下巴望有沒有砸中,結果被一箭擦破了額角,好險,再偏一點點性命便交代了。扯了條布胡亂纏了幾道,頭盔便戴不上了。戴不上便不戴,金柱繼續砸石頭。可巧,身旁一個弩兵被射中了肩窩,金柱便得到了一張弩機。弩兵大哥疼得呲牙咧嘴地,但還是跟金柱講好了,若是射中賊人要分一半賞銀,然後才教金柱怎樣上弦、怎樣瞄準,怎樣擊發,看著金柱射了兩箭出去,儘管都沒射中,但動作已然像那麼回事了,這才去找郎中取箭裹傷,不一會兒又奔回來,遠遠地就喊著問是否射中了什麼賊……可惜這位大哥命是真不好,該是犯了太歲,金柱剛剛第一次命中一個賊人,他便被賊人回射的羽箭射中頭,死了。
聽到紀大人和張大人的命令,已經有了些經驗的李金柱給弩機上好了弦,裝上一支箭便從垛間仔細地觀察著。正前方有個背袋子的賊人,但有盾兵掩護,跑動的時候隻是偶爾露出來一點身體,彆說金柱,那麼一晃眼的功夫,就算再有經驗的老弩兵也很難把握這稍縱即逝的瞬間。所以金柱耐心地等著,他知道,一會兒一定有個好時機。金柱在心裡默默地數著數,然後猛地探出身——時間剛剛好!兩個賊堪堪跑到壕邊。填壕的草包土包當然不可能平整,兩個賊都顧著自己的腳下,有那麼半個呼吸間,背袋子賊人大半個身子全露了出來!然後,他就被金柱的弩箭釘在壕沿兒上!
袋子落下,散開了。紀澍和張堅同時驚呼道:“火藥!”
一支火箭射過去,“轟”的一聲爆燃,一大團烈焰裹著濃濃的黑煙直衝雲霄。然而,此時已有太多背著袋子的賊人鑽到城下,把整袋整袋的火藥塞進大大小小的剜洞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