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一百八十四章覬覦
溫黃慈的舉動印證了張虎早先的判斷:他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方才下了決心投靠!當下快步離了座雙手攙起溫秀才:“溫先生,你能來助張某,不論為了啥子,都是對張某有義在先。先生有甚冤屈儘可跟張某說,張某旁的本事沒有,替先生砍幾顆仇人腦殼卻是絕不在話下!”
溫秀才又是一拜方才起身歸座,流著淚講述了事情的原委:“謝大帥。大帥容稟。學生是商水南頓(今屬河南項城,明朝的項城縣還要在南麵約七十華裡)人。敝鄉離此不遠,在西華東南一百二十裡。”
“敝鄉雖少見於經史,卻也稱得上人傑地靈,大漢光武皇帝年少時便在南頓生活。敝族在當地算是個大族,約麼有六七萬溫姓族人。”
“啊,一個鎮子,竟有這許多同姓族人?你們溫家的老祖宗想必是積下了大德才會如此人丁興旺!”張虎感歎著插了一句。
溫黃慈點點頭:“大帥說得是。敝族興旺,確是全托祖宗佑護。不敢欺瞞大帥,敝族有座宗祠,依穎水而建,前有綠水,後傍青山,風水絕佳,至今已五百餘年。每逢節慶,族人在此祭祖、宴飲歡聚倒也其樂融融。祠堂後麵是座書院,也是族人出資,聘了先生,孩童們便在書院裡讀書識字。山風習習,書聲朗朗,雖金榜題名者寥寥,舉人秀才則在在有之,大多族人卻也稱得上耕讀傳家。”
張虎本是不知父母為誰的孤兒,莫看平日裡殺伐果斷氣勢駭人,獨對孤燈時何嘗不想自己也能有一大群親人圍爐而坐共享天倫?聽了溫黃慈的敘說羨慕不已:“唉,溫先生家這座祠堂建的好啊,可得珍惜,莫短了香火供奉。”
沒想到此言一出,溫黃慈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把張虎嚇了一驚,半晌方哽咽道:“祠堂已經沒了,被燒成白地啦……”
“啊?什麼人乾的?莫非……你們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死對頭不成?”這回張虎是真被驚到了。在他的邏輯裡,哪個人得罪了誰,對方一怒之下鬨出人命沒啥了不得、再狠一些的,殺了你全家,嗯,也不過如此吧——把人家一個宗族的祠堂毀掉,這得是多大的仇啊!
“回大帥。敝族真的沒有什麼仇人。隻是被小人覬覦而已。”溫黃慈垂淚道。
“這個……溫先生此話當真?”張虎有些難以置信。
“大帥聽學生慢慢從頭說。”溫黃慈略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口說道,“事情還要從三年前說起。商水換了位新知縣,叫耿立斌。聽說那廝家道頗為坎坷:兄弟姐妹五人先後夭了四個、自己生了三個兒子,老大剛出生便死了,老二倒是很有些才華,年紀輕輕就被點了翰林,然不到兩個月也毫無來由的得了暴病死了。剩下的這一個則是頑劣不堪,十一二歲了,連三百千*都沒學完。那耿立斌找高人看過,說是祖墳選錯了地方,不利子孫。待到了商水任上,自會得悉敝族興旺,全應在這座宗祠上,於是動了念頭,教人來說合要買了去。敝族自是不肯,賣房賣地也就罷了,豈有賣祖宗祠堂的不肖子孫?”
“對啊。賣房屋田地兒女是丟自己的人也還罷了,賣祖宗,那他媽還是人嗎?”張虎應和道。
“是哩。近幾十年敝族雖沒出什麼翰林進士,舉人秀才倒也有幾個,地方上的保甲裡正也儘是我溫姓族人。大家據理而爭,那耿立斌雖為一方父母,卻也無可奈何。然其賊心不死,以秋糧未足、河工不力等各種理由,兩三年裡陸續把裡正保長都換了他姓親信,又找種種借口革了許多族人的功名。革秀才的功名說易也易,報學台*一個‘不孝’、‘荒嘻學業’,往往便能如了願;最可恨的,學生有個舉人族叔,在書院裡給子侄們講《南史》,說到薛淵故事教導後輩大義,竟被這廝以‘故犯先皇名諱’的由頭,上報京師,將舉人功名也革了去!”
“薛淵是誰?這是咋回事,你先給俺講講。”張虎這幾日也是憋悶得夠嗆,聽溫秀才說到這裡,已經有了些聽評書的感覺,饒有興致地插話道。
“唉,說來也是命中注定,敝族叔講的是南北朝時的故事。那時天下南北分據,北朝後稱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和北周;南朝則是宋、齊、梁、陳。薛淵本名薛道淵,是宋徐州刺史薛安都的侄子。薛安都以彭城投降魏,其親族都遷居到北方坐享榮華去了,薛道淵隻身一人輾轉南下,投了鎮守淮陰的蕭道成。蕭道成後來成了南齊的高皇帝,薛道淵忠勇無雙,最後受封竟陵侯。因為名字跟聖天子犯諱,都有個‘道’字,便隻好改作薛淵、可再後來到了唐,‘淵’字又犯了高祖李淵的諱,於是史官們便又給他改了名,再說到其人,就把他叫做薛深了。敝族叔講到這裡也是啞然失笑,說,‘若是後世史官死了,在陰曹地府碰到薛淵本人,複以薛深稱之,怕是竟陵侯根本想不到說得就是自己呢’。這句話被那狗官耿立斌抓到把柄,說敝叔故意觸犯憲宗成化皇帝(朱見深)的名諱,報到京師,這舉人的功名便也丟了。”
一番話把張虎聽傻了,眼睛瞪得牛蛋一般大:“後人給前人改名?那豈不是每朝每代都要把史書翻一通,再改上一遍?然後說不準過些年還得再改回來,這不是閒得蛋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