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三章破敵
幾朵雪白的浮雲在湛藍的天空中懶洋洋地飄著,太陽從東麵的山後探出半張臉,把溫柔的陽光灑向清晨的大地。有一陣微風吹過,送來啾啾的鳥鳴聲,一麵孤零零垂著的旗隨著山風的輕拂動了動,慢慢舒展開來。風,漸漸地大了,旗,在撲簌簌地響。
抖動的旗,驚起了一隻黑鴉,發出“啊”的一聲啼叫,振翅飛上半空。緊跟著,無數隻黑鴉“啊、啊”地叫著衝天而起,在半空盤旋,卻亂飛著流連,仿佛舍不得離去。飛了一陣,見並沒有什麼異樣,一隻膽大的家夥又疾衝下來,落在一截斷木上,喉嚨裡咕噥了幾聲,左顧右盼一番,蹦跳了幾步,低頭向下啄去——待它抬起頭,喙上赫然叼了一隻眼球!
遍地都是塔樓和楯車的殘骸,猶如被發了脾氣的任性孩童肆意摧殘後推倒的積木,散落在成都牆外的曠野裡。有的被毀掉大半,斷木的白茬兒觸目驚心地參差著、有的車輪被打斷,沉重的車身傾覆著,下麵還露出半截斷肢——顯然,應是實在無法抬起沉重的車身,為了救下被壓在下麵同袍的性命,他的夥伴們索性揮刀斷臂、有的已幾乎全然燒毀,大堆黑白斑駁的灰燼中散落著糾纏在一起的焦黑蜷縮的屍骸。
箭支、鐵矛、投槍、斷刃……如同死亡的烙印,一個接一個地插在這片土地上,俯拾皆是。每一處痕跡都似乎在訴說著這些天來激戰的慘烈與殘酷。空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腐肉的酸臭,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如今靜靜地躺在地上,他們的衣物破爛不堪,有些皮膚被硝煙熏得焦糊,有的肢體殘缺不全,一張張猙獰扭曲的麵容,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無儘的痛苦與恐懼。大群大群的綠頭蒼蠅嗡嗡地飛著,在屍體的口鼻進進出出,這是它們的盛宴。
一片肅殺。
寬闊得仿佛無邊的曠野裡,處處焦土,放眼望去竟看不到一點綠色……哦,不,還有一株小草,在頑強地立著。草葉在風中婆娑,最外麵的葉緣已被戰火烤得焦黃,葉上有淋漓的黑斑,那些曾經是鮮紅的血,代表鮮活生命的血,而此刻,生命早已消逝,鮮血已然乾涸。小草的中央冒出兩片新芽,嫩得叫人心顫,綠得叫人陶然忘我。小草在倔強地立著,驕傲地立著,小小的身軀挺拔著,仿佛在宣示:我長大後要擁有整片原野……
一隻穿了草鞋的大腳踏下,重重地碾過。小草被深深地踏進黑紅腥臭的泥土,細不可聞的折斷聲像無聲的嗚咽,被淹沒在嘈雜裡,折斷的莖枝還沒來得及舒展,又一隻腳再次踏下、然後又一隻……紛亂的腳步無窮無儘,這一抹最後的綠終於消逝得無影無蹤,仿佛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上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牆頭上立得筆直的孫傑像一尊雕像,手按刀柄注視著遠處黑壓壓湧來的敵軍。大紅披風被山風卷起,飄揚在身後獵獵作響,鐵盔頂上尺半高的紅纓在風中狂舞,紅得血一樣鮮豔,觸目驚心。孫傑的身後隻站了十名衛士,像他們的主帥一樣沉默著,怒火和戰意在每一個胸膛裡醞釀、升騰、激蕩,衝撞著,等待著,等待破體而出的那一刻,肆意的爆發與噴薄。
牆上刀槍如林,每個人都在屏息以待。不過,今天的守軍看起來卻較往日有很大不同。是了,幾乎所有人都沒披甲,垛間隻有幾個著了皮甲的身影間或在人群裡閃過。細細看去,他們握持武器的姿勢也有些怪異,發白的指關節說明他們對手中的刀槍異常生疏——這些竟然都是丁壯!
長捷營和成都中衛的兵卒們呢?
為了保存體力,苗兵們都在大踏步地走著。等苗兵前鋒進入距牆七八十丈遠近,孫傑終於看到陣後水腦寨那麵黑色的旗幟。黑旗上有一條蜿蜒的白線,代表納溪水的白線。沒錯,是羅乾象的旗。
僅剩的兩門炮並排列在一起。孫傑將目光投向劉鐵牛,後者行了個軍禮吼道:“大帥放心!卑職記得大帥的吩咐。”孫傑點點頭,轉向,大步走到城樓下,一身大紅官服的朱燮元已候在那裡。孫傑抱拳,慨然道:“大人保重,小子破敵去了!”
朱燮元竟鄭重其事地回了一禮:“孫帥,老夫便在此等候你的捷報!絕不離開此地半步。要麼破賊,要麼成仁,你我報國就在今日。”
孫傑一怔,剛剛想閃身避開,隨即馬上明白了朱大人的用意:今日是決定川省安危的最後一戰,朱大人不再論二人私誼,這一禮代表的是文武同心,大人在以國事相托!遂坦然而受。朱燮元接著展顏一笑,抬起右腿拍了拍靴筒:“國棟,把你的人都帶去殺賊!若是萬一,老夫便用這把匕首自剄殉國。你身邊多一人便可多替老夫殺掉幾個亂臣賊子!”
看到擁在朱大人身後幾名親衛按捺不住的神色,孫傑點點頭:“好。待會開門禦敵,小子敢請大人為兒郎們擂鼓助威!”
“哈哈哈哈好!這活兒老夫能乾,愛乾!你去吧!”
孫傑再不多話,抱拳,轉身下牆。
城門洞裡全是人。
沿著牆根,足足兩千餘名僅著了胸甲和鐵盔的戰兵整齊地列好了隊伍,每個人都是一副堅毅決絕的表情。見到孫傑,無論是長捷營還是成都中衛的兵將都低呼一聲“大帥。”孫傑逐一點頭回禮,來到雙眼通紅的史二雷前麵。二雷默默遞過韁繩,孫傑翻身跨上戰馬,與身旁的勞順交換了下眼神,靜靜地等待著。
張彤騎著馬走在前鋒後麵三十丈左右有些悶悶不樂。那羅乾象還算知道好歹,一大早趕過來,聽大王吩咐他的寨子做攻城後隊沒說啥便同意了。但水滴寨的胡汝高實在太混賬,說什麼受了風疾渾身痛,兩千多人全賴在大營裡竟不出戰了!哼,分明是因後隊搶不到多少戰利品故意擺爛!俺呸!三萬多人的攻擊部隊你那點人馬算個屁,不來便不來,等打下成都,一個銅板也不會分給你!哼,算那羅乾象識相——不過,等屠儘了漢狗,早晚還是要收拾掉他!張彤可不會忘記,幾年前大王與奢崇周打仗,你水腦寨可是衝在第一個的,自己的親哥哥和兩個侄子都死在水腦寨人的手裡!這筆帳,大王也沒忘呢,你等著!
腦子裡在想這些事,眼看到前鋒已逼近城牆不到三十丈內了,但很奇怪,為什麼牆頭上還沒有箭矢炮彈招呼下來?莫不是那要獻城的勞順已把孫傑拿了?管他呢,該衝鋒了,立刻便見分曉!正要吩咐隨從吹響牛角,忽然聽到後隊爆發出一陣混亂。
怎麼了?怎麼回事?張彤回頭望去,陣後塵土飛揚,看不真切,但喊殺聲傳來卻清晰得很。莫不是羅乾象壓不住水腦寨的家夥們,要擠到前麵來搶戰利品?這還了得,等破了城必須借機會殺掉一些家夥——哼,想找你的毛病還找不到,這就自己把人頭送過來……嗯,還是攻城要緊。張彤打定主意暫時不去理會後麵的混亂,正要發布總攻的命令,見城頭上先後騰起兩股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