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柔遠所已下的消息,孫傑立即整軍北返。不過,他並沒有從距離鴨池最近的以著則溪渡河,而是在彙合了上官飛的馬隊和劉鐵牛炮組後向西走了一段,在奢香驛的正南,化角則溪一帶搭起浮橋,不僅避開了安邦彥留在北岸的耳目,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陷了奢香驛,兵鋒直指水西驛,最多再有四五日便可以出其不意地出現在安邦彥的背後……不過,此時,鴨池城外的莊稼已被後者收割殆儘,對城池的攻擊已然展開。
安邦彥打仗喜歡取巧,不怎麼擅長強攻。尤其是眼下大批糧草已然在手,雖比不得老寨所囤,但維持大軍小半年的行動綽綽有餘。換做以往,以安長老見好就收的習慣,做做樣子也就該引軍而去了。
然而這次不同,丟了老巢,幾萬人已無家可歸,而且在所有人的印象裡,漢狗們最喜歡屠殺毫無還手之力的老幼婦孺,留在老寨的家人大半已遭明狗毒手,因此,群情洶洶,每個人心中都燃著血債血償的怒火——這股怒火,是安邦彥無論如何也壓不住、更不敢違背的。更何況據信使說,安效良把陸廣圍得鐵桶一樣,數量極為有限的守軍龜縮城內束手待斃絕不可能來援,歹費、烏迷、阿蚱怯和安邦彥各領所部,對鴨池四門展開了空前猛烈的攻擊,劉超頓時感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
陸廣已由勞順帶領成都衛的明軍接防,劉超得以把麾下所有戰兵全部集中在鴨池據守。饒是如此,水西軍的攻勢也足以讓他感到心生寒意:自從接戰的那一刻開始,來自四麵八方的攻擊就幾乎沒有停歇,不僅如此,水西賊們竟全都視死如歸,第一日傍晚時分各牆下就已足足放倒了千多具屍體,但水西賊死戰不退,入暮後甚至開始舉火夜攻!這等慘烈殘酷的戰事是入黔這幾年來,哦,不是,是劉副帥入伍以來便從未遇到過的。
到了第三天,西牆下的屍體重重疊疊已有幾尺高了。不過,再害怕,劉超也隻能硬著頭皮拚下去:五省督師朱燮元大人親自坐鎮鴨池,甚至時不時還會跑到各牆上興致勃勃地觀戰——彆說把老頭子扔給安逆跑路肯定會喜提滅門大獎,掛了兵部尚書頭銜的朱大人就是被流矢蹭上一下,那責任一個新晉副將也絕扛不起啊!劉超完全沒想到一個文官膽子竟這麼大,可惜勞順不在,否則早就會把老爺子在成都臨危不懼的故事講給劉副帥聽了。在水西軍幾乎不計代價的輪番強攻下,劉超部的損失也漸漸大了起來,除了他本人親自坐鎮的西牆以外,南、北和東牆都曾出現過水西軍登城的危急情形。求了朱大人幾次,老爺子硬是不鬆口,總是說時候未到,把孫傑那個親衛營死死扣在手裡,所以剛剛打到第四天,劉超被逼得隻能孤注一擲,把自己的親兵隊拆散了,全部打發到各牆督戰,同時心裡把孫傑的祖宗十八代翻來覆去地罵了多少遍。
有朱燮元在,損失的糧草心疼歸心疼,但肯定遲早能想辦法補回來一些、普通的兵卒嘛,死了便死了,朱大人也曾撂下死多少補多少的話——老頭子當然不可能自己生出幾百上千的兒子賠給劉超,這話的潛台詞是戰後去拉丁朝廷會睜一眼閉一眼,但自己一手從河池帶過來的那兩個營裡死了人,劉超可是真心疼啊!彆說親衛心腹和千把總,即便是老兵,豐富的戰場經驗也絕不是隨便拉個青壯便能夠相提並論的。
劉超在叫苦不迭,城外的安邦彥同樣也感到不妙了。這樣不計代價的打,彆說安長老是第一次,即便是奢崇明也沒這樣乾過。如此小的一座城,己方傷亡已經五六千了,還是沒能突破,最大的進展也隻不過是牆頭上去十來個人,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又被打下來。看著牆上那些絲毫不見減少的人頭,安長老的心裡在嘀咕:守軍傷亡過千是肯定的,甚至可能有兩千。從城上的火力輸出看,守城的主力還都是戰兵,不是隻會拋磚石的奴隸輔兵!劉狗到底在鴨池屯了多少兵,難道陸廣你就沒留人守麼?
一念至此,安邦彥立即打發人去找安效良,要他不要再管剩下的幾畝地,全力攻擊陸廣,然後馬上回援,務必在孫傑出現以前把鴨池拿下來。第二天,信使帶來了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那邊的田也割完了,安頭領已經對陸廣發動了攻擊,但被守軍擊退了——好吧,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幾天前安頭領就打過一次東門,但當場就被打了回來,據他說,守軍不是河池兵,而是川省的精銳明軍……
安邦彥頓時感到眼前一黑:精銳川兵協守陸廣、劉超部死守鴨池,兩地城外都留了現成大片的莊稼不燒等著自己去割……漢狗們是聯手給安某人挖了個好大的坑啊!而且,打到現在龍裡新添那邊都沒有一個土司頭人有任何消息傳過來、儘管不知道孫傑此時在哪裡,但肯定離自己不會太遠了!
終於明白過來的安邦彥當即下令:全軍停止進攻,攜帶所有糧草西渡鴨池河向穀裡驛方向撤退,違命者立斬!
不過,還是遲了一點點:退過鴨池河後不久,安邦彥便接到後衛部隊烏迷的急報:他們被從西麵急行軍兜過來的孫傑前軍咬住了!
安邦彥隱隱地感覺到,這一場豪賭,自己怕是要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