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泠生性愛潔,性子看似溫和平柔,實則骨子裡的清傲未必就比崔妧少,她們彼此之間太過了解。
然而,謝泠隻是問她:“疼嗎?”
君詔嘴唇張合幾要笑出來,心臟鈍鈍的疼,幾乎要嘲笑起自己來。
她偏過了頭,以袖遮臉,啞聲道:“彆看了,阿泠。”
這件事不是謝泠的錯,給她下毒的人不是謝泠,辛苦照料她的人,操勞國事一肩擔之的人是謝泠,她為何對謝泠這樣苛刻。
甚至惡意的憤怒的,要讓她看見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樣,畏懼又想要去從她的神情裡窺探出惡心和嫌棄,以此來證明什麼了?
“沒事的,”謝泠俯身握住君詔的手,將她的手從臉上拿下來,露出那張腐壞的容顏,“沒事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安慰她。
在最開始的憤怒崩潰之後君詔接受了這件事,她到底是曾經忍辱負重征戰四方的人,心智堅韌不同尋常。
隻是潰爛已經開始證明著毒素侵入肺腑,難免還是讓她更為虛弱,脾性也愈發壞了起來。
有時對謝泠都能冷嘲熱諷幾句,聽的曹九得汗流浹背,心裡隻能說幸好謝相脾氣好。
有時會突然將臉湊到正在處理政事或是施針的謝泠眼前,用陰冷的眼神盯著她。
“惡心嗎?”
謝泠每次都會報以溫和的微笑搖頭,君詔不知出於什麼病態心理,總想在謝泠眼中找到嫌惡她的證據。
但每一次總會失望。
她的平靜永遠不會被駭人的麵容所打破,哪怕從她清澈眼眸倒映的影子甚至能夠惡心到君詔自己。
隻是潰爛愈發加重,一開始指甲大小的黑點變成一指來場,白皙的脖頸裸露的手臂,包括勻稱修長的雙腿都開始逐漸蔓延開來。
君詔情緒還算穩定,雖然精力不濟對軍國大事該有的決斷從沒有錯斷過一回,隻是承光殿已不許有任何銅鏡的存在。
很偶爾的時候她同謝泠臨溪而坐,偶然低頭看見水中倒影,會大發雷霆將所有茶具一應掃落,直到她掃落茶具時踉蹌著站不穩當,跌坐在地。
繞是如此,她依然不曾下令封鎖臨溪棧道。
隻因謝泠有心疾,太醫說臨溪棧道風景開闊適宜她調養,若長期逗留於逼囧陰暗的室內,對於謝泠反而不好。
似乎隔了許久,她才想起來,原本整修臨溪棧道是為了謝泠。
隻是後來,崔妧住進了棧道儘頭的臨溪閣樓。
她的心臟沒來由的感到一陣細微的刺痛,快的仿若錯覺。
兩心牽的解藥試過無數,然而收效甚微,君詔的身體一日日的衰敗下去。
有數次吐血昏迷,若不是有謝泠當場施針恐怕都有嘔血而亡的風險。
哪怕封鎖消息,外頭還是有風言風語流傳,說君詔一病不起,怕是要不行了,謝泠和裴染疏雖能掌控局麵,但流言依然不止。
後來裴染疏行雷霆手段抓了不少人,果然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雖已經服毒自儘,然而也遙指南方齊地。
君詔身體愈差之後愈發依賴謝泠,幾乎每一回從疼痛中醒來時謝泠都守在她身側,幾成習慣。
所以當醒來的第一時間沒有看見謝泠時,她的心中竟有些怔仲。
卻又想,謝泠也不是鐵人,日夜辛勞,總歸要休息的,她按著眉心,低聲問道:“謝相今日是回蘭台休息了?偏殿不是收拾好了嗎?”
曹九得心中一突,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措辭。
君詔眼睛微眯,已經察覺到不對:“說。”
“今日按理來說正值謝相休沐,謝相操勞多日,剛剛裴將軍過來,說帶謝相出去走一走,陛下還在睡著,是以也就不敢驚擾陛下。”
“嗬,裴染疏倒是有閒心。”君詔聲音微冷,話說出口卻又不禁皺了皺眉。
謝泠確認辛苦,裴染疏帶她出去走一走也並無什麼不對,謝泠是她的臣子,可也並不代表所有時間都該花費在她身上。
然而心中隱隱的煩躁還是讓她感到無所適從。
那一天從清晨到傍晚,謝泠一直沒有回來。
君詔自斟自飲到傍晚,不知為何兩心牽的毒牽動隱痛,她趁著醉意起身道:“擺駕。”
臨走之時,她還是拿起了半麵麵具。
吱吱年少受傷臉上一直覆蓋半麵纏花麵具,她那時隻覺憐惜,然而到她自己才知冰冷麵具覆蓋其上的不甘。
崔妧一直住在臨溪棧道的儘頭閣樓,依山傍水風景絕佳,不遠處就是承光殿,可以兩相探看。
君詔撐著額頭坐在鑾駕上的那一刻窺見遠處群山,心中突兀的想,或許謝泠與裴染疏正在其中縱情山水。
醉意讓她頭痛欲裂。
臨溪棧道安靜而漫長,一層層輕紗薄幔後的崔妧顯得美的猶如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