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賈璉豁出去一般的“請求”,賈赦隻是微微眯起雙眼,道:
“——你說說看。”
既沒答應,又沒拒絕。
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叫賈璉心下一沉。不過他早知此事定不會順遂,倒是沒有灰心。
賈璉沉吟片刻,仿佛鼓足了勁,才開口說道:
“兒子幼時,觀父親整日為家中事務煩擾,無奈兒子人小力微,有心無力,隻覺羞愧難安。如今兒子年歲漸長,很希望為父親分憂!
——望父親,能把母親的嫁妝……交予兒子管理!”
說罷,賈璉便是一拜,接下來也是低著頭。對於他的父親聽到他的話,會有怎樣的反應,賈璉看都不敢去看一眼。
——這真不能怪賈璉“慫”。
自前朝起,掌權者們無不推崇孝道。
賈璉的這番話,看似冠冕堂皇,實則拎出來,誰不懂這個中含義?即便賈赦再紈絝再不堪,在這世道,人們依然容不下這當兒子的這般忤逆父親。
要是被誰知曉了,定能給賈璉打上一個“不孝”的帽子!這樣賈璉可說是“毀”了。
又有,或許是家學淵源,或許是這個世道為父者的通病:做父親的,多少均信奉“棍棒出孝子”;對孩子,尤其是兒子、嫡子,動輒打罵,乃是常態。
——便是“腦子不正常”時候的賈赦,在賈璉麵前,亦是一個積威甚深的“嚴父”。
——綜上所述,賈璉能說出這麼幾句話,真可謂十分不容易了,亦可說已經花光了他的所有勇氣。
甚至,賈璉早已想過,若因這些話叫賈赦心生不滿,這事定不能善了。彆的先不提,隻求他悄悄安排的“後手”,能順利去到張家搬到救兵,救他一條小命!
——亦由此能看出,賈璉這回絕對是處心積慮,連與其父撕破臉也不懼了。
——實話說,與舅母表嫂談過之後,賈璉的心思是有幾分微妙的。亦一度,陷入了沉思:
賈璉必須承認,過去的他,是總覺得父親待他,遠遠不似二叔二嬸那般親厚的。
可現在年歲漸長,此番南下見識長了,兼之有舅母表嫂的勸導,賈璉的眼光,亦比以往開闊多了。
是,他爹賈赦這副樣子;可若是與他朋友家的爹作個對比,其實兩者也沒多麼大的差彆——光看他的親大舅那氣勢,便知這絕對要比他親爹來得嚴厲可怕百倍!
是,彆人是有母親溺愛。可,那還是因為是親生的!他家這個是填房,做不得準。
是,二叔二嬸待他雖好,但細心點,總能發現,這兩人對他的好,無論怎樣都是越不過對珠大哥、寶玉弟弟的……
不談那“寵妾滅妻”流言的詭異之處。現今生母、嫡兄的亡故與父親沒半點關聯。如此,他實在不該誤會他的父親,認為對方各種不是……
——然而,即便這般想了,賈璉還是發覺,自個雖因事誤會了父親,但居然打心底沒有生出半分內疚之情!
這之間沒糾結上多久,賈璉很快就發現了個中緣故:賈璉的一些想法,實際上,是被舅母給帶偏了、從而想“左”了!
這“因誤會錯了人而心生內疚”的事常有,但並不是誰都會如此。起碼,賈璉認為,發生這事的兩人,之間必須“感情篤深”啊!
——他賈璉與賈赦,哪兒來的深厚父子感情啊?!有,也不過是嘴上說說的場麵話而已!
於是,有人使計,穀欠令賈赦賈璉父子離心,這話就顯得更可笑了——既沒“交心”,何談“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