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喊出第一句“夫君”之後，就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而且她曾在腦海之中，想象過自己這個可以寫出“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又可寫出“願將腰下劍，隻為斬樓蘭”，還能寫出“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的夫君，那個十七歲的少年，真正的模樣到底是什麼呢？
他又是個什麼性格，有什麼樣的秉性？
今日一見，洛青衣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少年，是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熟悉是因為她早就在畫像之中，見過方易的模樣，雖然方易比真人更加俊朗，更加飽滿，更加光彩照人，卻依舊可以在他的眉眼之中看出，這就是方易。
陌生是因為除卻了已知的長相之外，洛青衣對於眼前這個方易，一無所知，這完全就是個陌生人。
洛青衣知道的他，都是侍女口中的他，都是外人傳聞之中的他，都是彆人說的他
……
方易也愣在了當場，呆愣的看著眼前這個高挑，英武，卻又光彩奪目的少女。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燦如春華，皎如秋月。”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
“翩若驚鴻，婉如遊龍。”
總而言之，方易將一切關於美人的詩句都想了一遍，卻發現沒有一句可以完整準確的概括眼前這位少女。
一切都剛剛好。
她瘦而不弱，高而不過，多一分太過，少一分太薄，她一席青色的衣裙，如同煙雨朦朧後的天青色，洛青衣，洛青衣，她是因為名字才愛上的青衣，還是青色就是天生最般配她的顏色？
方易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洛青衣被方易熾熱的眼光看得有些害羞，卻並無半點生氣的想法。
方易清澈的眼神之中，隻有對美的欣賞，沒有絲毫其他的肮臟雜念。
方易看了許久，終於歎息了一聲，而後道：“青衣，我放棄了。”
洛青衣一怔，眨巴眨巴眼睛問了一句：“什麼，夫君放棄什麼了？”
方易沉默良久，這才開口道：“我以為見到你，我可以寫一首詩詞送給你，但是，我放棄了，我覺得我寫的詩詞，配不上你。”
“咯咯。”洛青衣莞爾一笑，看向了方易：“世人都說你是詩仙轉世呀，詩仙都有寫不出來的詩詞麼？”
方易搖了搖頭：“你是天仙，同樣都是仙，一個層級的，寫不出來也正常。”
洛青衣俏臉一紅，笑著開口道：“夫君莫要取笑青衣。”
方易連連擺手，而後開口問道：“父親大人，現在蘇醒了嗎？”
“還好，護住了心脈，已經醒了，修養個冬天，再看看。”洛青衣答了一句。
洛青衣這次回答完，兩人都沉默了。
直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又突然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彼此說自己的經曆，之前發生的事情。
洛青衣給他講了在北地的戰事，方易講了東南海域的妖魔之亂，和如何摧毀了魔域的故事。
兩人素未謀麵，卻又一見如故，像是許久未見的老友，坐在一起，說個不停。
沒有見麵之後尷尬，沒有一見鐘情的歡喜，沒有轟轟烈烈的熾熱，有的卻是平淡如水的溫柔。
沒錯，溫柔。
……
除夕那天，火紅的鞭炮在全城炸響，鞭炮的碎末和潔白無垠的大地交相輝映。
鹿苑百姓家的孩童，一個個跑了出去，高呼著“過年了”，“過年了”！
而在洛府的大殿之中，方易和洛青衣並列而站，對著上方的洛神侯和洛夫人敬茶。
“爹，請喝茶。”方易這一次修改了稱呼，而不是之前冷冰冰的父親大人。
洛神侯雖然不苟言笑，但是笑起來，卻是慈父無疑。
“娘，請喝茶。”方易對著洛夫人開口，洛夫人笑意吟吟，結過了茶盞，飲了一口。
待兩人喝完了茶，方易跪在了地上：“爹，謝謝您。”
洛神侯有些奇怪。
“娘，也謝謝您。”
方易站起了身，轉身對著洛青衣一拜：“青衣，謝謝你。”
“若非鹿苑收留於我，方易早就是北地的枯骨了。”方易此時動情地說道：“鹿苑的恩情，方易銘記於心，不敢相忘。”
“客氣什麼，都是一家人。”洛夫人嗔怪著說了一句。
洛神侯眼神之中精芒一閃，並未開口說話。
洛青衣也微微一笑：“夫君不必如此客氣，我們都是一家人了。”
方易笑了笑，沒有繼續開口。
他是在替這具身體的前身在感謝他們，也是在替現在的自己在感謝他們。
畢竟，重活了一世啊。
鹿苑洛府，給了方易第一個家。
晚上，循例守歲，春桃四人，洛青衣，方易圍著火爐坐在了一起，說著話，喝著茶。
紅爐燒的通紅，茶水沸騰，熱氣氤氳。
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聽外麵轟隆的炸響聲不絕於耳。
春桃開口驚呼著：“小姐，姑爺，又是新的一年了，新年好！！”
秋菊，夏荷，冬竹也依次說著。
洛青衣笑意盈盈的回複。
方易卻在此時望著劈裡啪啦的火苗，失了神。
這一年，是承平十六年。
這一年，是方易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年。
這一年，方易十八歲。
這一年，方易第一次在鹿苑，有了家人。
他再也不是北地那個如同乞兒一般的螻蟻，成為大離儒道的第一天才。
他不再是北地的那個少年了。
可他還是北地那個少年。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