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老師剛離開教室,窗簾就被迅速拉開。
我立刻跑到窗邊,仰視對麵樓上的人。好奇發生了什麼的同學也立刻圍過來,議論聲又一次開始。
“不是吧,真的是常柳?剛剛我看不見,有人說是她我還不信呢。”
“她這是要……跳樓?”
“這不明擺著的嘛。”
“不是,真跳啊?”
“難說,彆忘了她爸她媽的死。”
“我之前就跟褚蘭說過段時間再去招惹她,要是她真跳了,我們有的是麻煩。”
“想多了,那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誰會說出去?”
“哎呀就是,你少說兩句吧!”
“真要說起來,說不定老師的罪名還要更大一些。”
“我們那位桑老師肯定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不,跑了。”
“她整天就喜歡挑著軟柿子使勁捏,常柳和楚夕夕都被她故意針對成什麼樣了。”
“老桑肯定也是覺得自己難辭其咎,否則怎麼會溜那麼快。”
“我覺得常柳不敢真跳。她要是有那個膽子,也不會被我們欺負這麼久了。”
這句話似乎是給了加害者猖狂的底氣,曾經對常柳動過手的一位男生笑著衝對麵樓上大喊:“你有本事就跳啊!在這演給誰看呢!”
大家都知道她聽不見這邊的一切,所以無論最後是什麼結果他們都不用負責,於是紛紛加入了進來。
“你倒是快跳啊!跳了說不定我們還可以早點放學呢!”
“就是,有本事就跳嘛,坐在那裡想什麼?”
“她要是真想跳早就跳了!”
四分之一的同學大喊著讓常柳跳下來;四分之一的同學饒有興致的看著好戲;四分之一的同學覺得與自己無關,漠不關心的做自己的事;還有四分之一的同學保持沉默。除名譽與常柳生死掛鉤的老師之外,我看不出有任何人臉上掛有擔憂的神色。
原本就坐在窗邊的葉無歆麵無表情地看向常柳。穀悠罕見地眯起眼睛,非常突兀地對她講了句:“太巧了,你小心一點。”
葉無歆看向轉頭過去用唇語說話,穀悠同樣說了幾句。隨後葉無歆走出教室,穀悠則繼續趴在桌子上睡覺。
他們說了什麼與我無關,我繼續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對麵樓頂的常柳。
“喏,你的書。”
褚蘭走到離我有好幾個身位的地方,用力把書扔給我。我來不及躲閃,手臂被打青一塊。
坐回座位的我翻開課本,上麵沒有一條筆記,而她的桌子上正躺著一本寫著她名字的英語書。
褚蘭和楚樂像沒事人一樣出去聊天,不在教室裡。她的罰抄任務全權交給其它班的學生代替。
——原來這出馬戲表演隻是一場無聊的笑話。
對麵樓頂有老師在勸常柳不要做傻事,但她隻是靜靜坐著。我用課本擋住刺目的光線,頓時感到一種虛假的彷徨。
常柳在想什麼?
縱使相隔百米,我也能感受到她的平靜。
她坐在最學校最高的位置,俯視著這裡一切肮臟齷齪的罪孽。她不知道和她一樣的孩子有多少,可她知道這樣的世界無聊透了,所有的努力、堅強,所有的信念都化為烏有。她終於知道,原來從始至終隻有她把一切當真,原來從始至終她都是個笑話。真的是太可笑,太無聊了。
終於有一瞬間,常柳從人群中找到我。距離遙遠到我甚至看不清她的臉,但我卻看清了她嘴角的微笑,聽到了她平靜的聲音。
“親愛的朋友,我終於找到你了。”——是幻聽嗎?
“常柳,你真的決定了嗎?”
“我沒什麼好猶豫的。我一直很煎熬,往後的日子也不會有任何改善。”
多奇怪的對話,簡直比幻覺還要奇妙。
這個世界上或許真的有通過兩顆心臟直接連通的交流方式。在常柳的世界裡,無論我有多想明哲保身,終究是沒有辦法把自己摘乾淨的。
“我的朋友,你也很想站在這裡不是嗎?”
“不,我沒有你那樣的勇氣。”
“或許我們真的不一樣。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受害者,而你很喜歡給自己貼上標簽。無論世界究竟是什麼樣,我都情願相信它是美好的,因為這樣可以使一切不愉快變得無關緊要。”
“可是你現在要和這個美好的世界說‘永彆’。”
“不是‘永彆’,是‘再見’。我不在乎一切糟糕的事情,因為我不想給予它們進一步傷害我的權利。你知道的,我在乎的人一個個消失,我慢慢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即使後麵又找到了想要守護的人,也無非是不想承認自己懦弱無能而找的借口罷了。”
“隻是因為覺得生活毫無意義?”
“我心無大誌、安於平凡,更傾向於人活著開心最重要。可我明顯不具備讓自己開心的能力,也不敢奢望身邊有能讓我開心的人事物。”
“我不相信因為這個原因你就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上課鈴聲響起,科任老師走進教室,要求我們回到座位,拉上窗簾。常柳的身影慢慢消失,她在站起來之前給我傳遞了最後一段話:
“我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不過要等一切都失去了,我才有膽量付諸行動。我也想期望未來,但有很多人和我一樣不敢抱有希望。如果能將他們獲得解救的可能性增加千萬分之一,那也是相當了不起的成就了,不是嗎?你不用為我惋惜,因為這不是衝動之下任性的行為,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我跳下去能創造出來的價值要遠比我慢慢挨日子能創造出來的價值要大得多——再見了,我的朋友。”
操場上瞬間響起一片尖叫,接下來是死一般的沉寂。維持了數秒,首先打破沉寂的是科任老師嚴肅的命令:“關上窗簾!”
我的手腳瞬間失溫,恍惚中聽到隱忍的啜泣。之前喊常柳快跳的其中一名女同學正雙目失焦的望著窗簾,她雙手捂住因驚恐而微張的嘴唇,眼淚控製不住的沿著她的手腕滑進袖口和衣領。
我瞬間明白了——常柳想用她的性命換取一樣東西,為了利益最大化,她把時間拖延到極限——消防隊員進入學校。
她要所有人都看見這一幕,要一個發出聲音的群體見證這一幕,這個聰明的姑娘想用她屍體上的傷痕發聲,用她的一切換取一個簡單的重視。
她知道這些勢力盤根錯節,她無法真正傷害他們的根本,但她可以把學校推到風口浪尖,逼迫學校不得不乾預進來,逼迫那些勢力學會適當收斂。
那麼多人的嘴是封不住的。網絡上不缺自詡正義之士,這樣的群體隻需要一點小小的暗示,就可以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站出來化作攻擊他人的利劍,同時下意識維護事件中的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