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逍遙(2 / 2)

山河入夢來 燕山遊俠 10742 字 7個月前

黃昏,北風狂嘯。

雲頂山下。

寬闊,平坦的樂平原上,蜿蜒流淌的大河之水,由於天氣寒冷,早已結出了厚厚的冰層,長達數十裡,冰封也長達數十裡,囊括了整個平原。

靜止的河水,在這個劃歸鐵浮屠大營的地方,被沿岸一排光禿禿的胡楊樹,強行擠壓出了一條裂痕,漸漸地,收縮成了一道淺淺的河灣;就在這狹長的河灣兩旁,密密麻麻,搭建起了無數寬敞的營帳,一眼望過去,就像是一座天然的黑色城堡,矗立在冰河彼岸,——這裡,就是三千鐵浮屠的紮營之所。

當下,關河日暮照鄉關,天邊一輪殘陽如血。

山下鐵浮屠的駐地,地處樂平原以西,毗鄰連綿起伏的雲頂山,中間隔著一條大河之水,其大營所在的金雞嶺,地勢險要,峽長二十裡,四周峭壁聳峙,峽道一直迂回向北,與兩側的敵樓鑲嵌在了一起。

而主營兩側的山坡上,立著數不清的石墩,並設有密集的兵力和防禦設施。關樓之上,那一雙雙潛藏在箭垛後麵,漸漸露出無數凶光的眼睛,此刻正用一種淩厲的目光,死死盯著千裡之外的遼闊北疆。

遠處,矗落著一座不高不低的山峁,隔著那條寬闊的大河,正好可以與山下的鐵浮屠大營,遙遙相望;若是站在那裡,俯瞰偌大的軍營,整齊有序的營樓與錯落有致的大帳,組成了一幅帶有邊塞風情的畫卷,仿佛令人置身其中,無法自拔。

此刻,天地沉寂,蕭長陵、蕭映雪姐弟二人,一襲白衣,一身黑衣,騎馬立於山峁之上,迎著刺骨的北風,任憑頰邊的發絲被風吹得淩亂;身為統帥的他們,將曆經沙場喋血的背影,留給了沉淪的暮色,卻把堅毅的目光,投向了那片蒼茫大地。

姐弟策馬。

山河孤煙入我懷。

他們的眼前,是一座巍然的軍營,屹立在天下中央,呈現出形如萬裡關山的雄偉輪廓,冷冽的朔風,吹卷而來,掠過綿延軍帳的每一個角落。這輪廓,是鐵浮屠勇士挺拔的身姿;這風聲,是鐵浮屠勇士澎湃的怒吼。

正在這時,那位高踞馬背的白衣男子,他風采清逸的容貌上,浮現出一道淡淡的笑痕,那冷峻的神情,照樣如九仞山嶽般高深,仿佛從那張麵如冠玉的臉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不適;他先是看了一眼身旁的長公主,又俯下身子,撫摸了一下自己的愛駒,然後微微抬起頭來,眼神森然。

旋即,蕭長陵握住韁繩,輕輕揚起馬鞭,遙遙一指,鞭梢掃過大營;那凝定的目光,自天邊慢慢收攏,鎖定在了遠處綿延數十裡的大軍營帳。

蕭長陵沉沉開口,渾厚的語氣之中,挾帶著金戈相交的鏗鏘振音。

“阿姊,這裡,就是我鐵浮屠的大營,如何?”

“你就把大營安在這兒啊?!”蕭映雪容色冷淡。

或許,是聽出了姐姐言語中的不屑一顧,蕭長陵卻並未動怒,隻是下意識挑了挑劍眉,便見那張俊美的臉龐上,又平添出了幾分濃濃的笑容;他抬起右臂,用馬鞭朝著遠方,淩空畫了幾個圓圈,一身白衣的秦王殿下,此刻又好似置身於血雨腥風的修羅場中,在瀟灑地沙場點兵。

“我覺得這兒挺好的。你看,北有群山環繞,南有永平呼應,進可攻,退可守,是個用兵的好地方;更關鍵的是,這裡安全,離京城又遠,我要是把我的人放到京城,你信不信,朝中的那幫禦史,還不知道怎麼在那位麵前參我呢。”

聽完此話,蕭映雪微微側首,整個人坐在馬上,隻是輕聲“哦”了一下,遂向身旁的白衣男子投出詭秘的目光。

“鬨了半天,你原來打的是這個小算盤啊。”

這次,蕭長陵笑而不語。

過了一會兒,蕭長陵昂然仰首,深沉地望著天邊昏沉的暮色;繼而,他回身麵朝長公主,沉聲問道。“阿姊,你這次進京,帶了多少兵馬?”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這次就帶了兩千人,都是甘州營的輕騎,那天你不都看見了嗎。”蕭映雪瞟了他一眼。

“兩千人……”

蕭長陵放下馬鞭,輕輕按著“承影”黑漆漆的劍柄,兩道飄逸的劍眉,漸漸凝聚成了一線寒芒,正如將軍手中長劍的鋒刃,纏繞著噬魂的殺氣。

“那你帶的沒我多。阿姊,你彆嫌弟弟囉嗦。我提醒你,你這次被召回京,該不會又是咱們那位陛下的請君入甕之計吧,若當真如此,那你可要小心了。”

一聽蕭長陵的這番話,蕭映雪立時秀眉微皺,神色隱隱變得不安起來,“你說什麼呢!我這次進京,是來給父皇掃墓的,哪有你說的那麼邪乎?!阿瞞,你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話音甫落,蕭長陵不動聲色,微微抬起眼簾,雙目之中寒意大作;當他凝眸舉目的一刹那,兩道淩厲如劍的目光,沿著這位白衣戰神的眼底,直直刺了出去,仿佛要將詭譎的陰霾一劍刺穿。

蕭長陵冷峻的目光,掃過遠處的大山,掃過龐大的軍營,也掃過萬裡的長空;凡目光所及之處,雖未至極寒雪山,卻依舊可以感受到那股深入骨髓的淒寒,一抹寒厲的冷笑,隨即從嘴角滲出。

“君子?他蕭長耀是君子?!阿姊,你也太天真了。這麼些年來,我的靖北軍,你的鎮西軍,一直都是他的心腹大患,彆人不了解他,我可太了解了,他做夢都想從我們手中收回兵權;阿姊,我也不妨告訴你,到目前為止,我都不知道他在靖北軍中,布置了多少棋子,我估計,你的鎮西軍,也少不了他的手筆。”

壓抑的氣氛,戳心的話語,令蕭映雪一時沉默不語,她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他的弟弟,她沒有想到,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阿瞞心中的恨,依舊沒有絲毫消減,他心裡的那個結,仍然沒有解開;可她畢竟是執掌三十萬大軍的統帥,十餘年的鐵血殺伐,使得她鍛造出了一副堪比男兒的冷硬心性;很快,蕭映雪回過神來,立刻轉移了話題,用作為姐姐的身份與語氣,略帶威嚴地問道。

“阿瞞,我怎麼聽說,你前不久把你府外的三十名皇城司,全部都殺了,有這回事兒嗎?”

“確有此事。”蕭長陵點了點頭,就好像這事兒從來就沒發生過一樣,眼神是那樣冰冷,語氣是那樣漠然。

“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聽到這裡,蕭長陵的眼前,忽然一陣朦朧,過往的金戈鐵馬,崢嶸歲月,就像一幅巨大的畫卷,在他的麵前一點點展開;無數靖北男兒,策馬上陣,揮戈殺敵,他們為了捍衛大周江山,流儘了熱血,付出了生命,而在他們身後,卻隻留下了成百上千無名無姓的衣冠塚。

“我就是要告訴他蕭長耀,靖北軍,是我蕭長陵的靖北軍,誰也彆想打它的主意,他若真有本事,儘可收回我的兵權;要是沒這個能耐,那就彆心存妄念。”

“可是你想過沒有,他畢竟是大周的皇帝,生殺予奪,都在他一個人的手中;他可以容你一次,忍你兩次,可是如果有一天,他認為你會威脅他的帝位,威脅大周的江山社稷,他還會繼續無動於衷嗎?阿姊是怕,你們兄弟到時候就真的連一點餘地都沒有了……”蕭映雪說著說著,臉上的幽色越來越重,隻覺得喉頭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而這個時候,隻見,蕭長陵額上的青筋,突然暴烈地彈跳起來,兩隻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噴射著灼灼的烈焰,僅在短短的一瞬間,就融彙成了一座洶湧的火山,似要隨時噴薄而出。

“阿姊,你彆忘了,我還有幾十萬人馬呢。要是把我蕭長陵逼急了,我的手可是黑的,我是什麼事兒都乾得出來;到時候,我非把這皇宮裡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宰了,我一個也不剩!”

徹骨的寒氣,此刻裹挾了整個灰沉沉的天際。

……

登時,天空驟然一黯,無數聲淒厲,悲愴的雁鳴,沿著夕陽墜落的暮色,幽幽傳來;一群斷雁孤鴻,如一團團黑雲,掠過暮靄沉沉,掠過如血殘陽,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飛鴻踏雪泥。

望著南歸的雁群,蕭長陵仰天大笑,萬丈豪情油然而生;他鬆開劍柄,兀自於馬上挽起鐵弓,張弓搭箭。大風呼嘯,揚起他一身翩然的白衣,讓他的墨黑長披,飛揚如海浪,看上去分外耀眼。

蕭長陵手握長弓,一枝狼牙雕翎箭,緊緊地扣於弦上,冰冷的箭鏃,瞄準了空中的那群南飛雁。

“咻!”

一聲厲響,利箭破空而出,如長虹貫日,仿若能將天門輕易摧折,將宇宙暴烈射穿。

長箭橫貫天穹,排頭的那隻孤雁,應弦而落。

慘淡的天色,終於褪去了最後一抹夕陽,黑沉沉的夜幕,降臨到了這片神聖的國土,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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