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虎視(1 / 2)

山河入夢來 燕山遊俠 12522 字 7個月前

“燕京?”

這一刻,將軍們灼灼似烈火的目光,帶著無數震撼,迷惑與費解的複雜情緒,齊刷刷如羽箭滿弦,直直地投向了那抹身著白衣戰甲的高傲背影。

“對,燕京!”

蕭長陵不動聲色,那雙冥冥如冬雲的眼眸,深邃而又刻厲,夾雜著一位曆經刀光劍影的天縱統帥恒久未變的沉靜與鎮定,仿若身負巍巍大山,閒庭信步於這茫茫人世間,不為風雪所吞噬。

麵對麾下眾將幽幽射來的目光,靖北之王隻是微微一笑,他唇角下浮漾而起的笑意,竟是越來越淡薄,直至化為一束明粲的劍氣,驅散了寒夜的陰霾,掃除了俗世的陳腐;他的聲音極輕,極沉,正如這個季節裡微涼的秋霜,又如寒冬臘月紛紛揚揚的飛雪,孤清,冷絕,漫長,在這座肅穆的中軍大帳之中,渺渺回蕩,綿綿不息,竟似永無止境一樣。

燕京,又名“鄴城”,地處冀州腹地,北連幽並,南瀕河朔,又與遼東平原緊緊接壤,曆來便是豐饒戰守之地。昔日,北渝統治時期,此地本為相州治所,蕭世淵攻入上京,掌控北渝朝政後,為了方便節製北方藩鎮,同時,也是為了改朝換代提前鋪陳,遂下令裁撤相州,將鄴城劃入冀州治下,以此作為周國王都;北周立國後,文帝建都上京,身為曾經周國王都的鄴城,因常年孤懸北地,隻宜興兵征伐,不宜號令天下,從此更名“燕京”,歸入北境旗下,朝廷於當地設置冀州都督府,隸屬北境行台管轄,世人稱之“北都城”。

縱觀整座燕京城,它是除了晉陽以外,大周帝國有史以來,在北境三州所擁有的最大的一座城池。燕京地勢居北,城內囤積著可供食用五十年的糧草,而且,自峴山至芒碭一線,含嘉倉、興國倉、廣通倉、黎陽倉、昌平倉等五大糧倉,以及燕京大營的軍糧儲備,總計四千萬石,足可供給冀州邊軍十年之用;不僅如此,燕京外圍,有六鎮重兵拱衛,更有燕京大營與冀北邊騎兩支大軍駐防,加之燕京本身堅不可摧的城防,以及城中充足的糧草補給,可謂兵精糧足,固若金湯,堪稱僅次於晉陽雄城的“冀州第一重鎮”。

更重要的一點,燕京四戰之地,毗鄰遼東。當初,北渝滅亡之時,北渝渤海王公孫明光,因與柔然王庭素有淵源,其二子公孫康、公孫邛遠遁遼東,並在柔然的庇護下,割據遼東,龜縮一隅,與大周長期對峙;如果大周意圖掃平遼東,清剿北渝餘孽,則大軍必自燕京發動,北上直襲遼東,燕京,即是三軍前哨。因此,在靖北軍橫空出世前,數十年間,燕京一帶的邊軍,乃是北周軍隊精銳中的精銳,論戰力,絲毫不遜色於如今睥睨群雄的靖北大軍。

凝望著那座矗立河朔平原長達數十年之久,迎接著北國風雪肆虐,卻始終巍然不動的“冀州第一重鎮”,蕭長陵目光如劍,眼角微微上揚,兩道淩厲的眼風,如同一汪冰封上千年的寒潭,逡巡在寬闊的沙盤之上,灑下大片冰霜,覆蓋在北境邊關的每一寸土地上。

忽而,蕭長陵冷然一笑,笑容冰涼如刀鋒。

他沉沉開口,單手壓在燕京上空,眼底閃耀著燦然的光芒,掃淨了靖北諸將臉上淡淡的幽色,帶著幾分沉潛的意味,然後冰冷地擲出一句。

“你們說……,在北境,有哪一個地方,是比晉陽還要誘人的肥肉?”

一時間,中軍帳內,默然肅殺,靖北大將的麵色,個個沉寂似鐵,黯淡的神情,映襯出他們臉膛上粗獷的線條;很顯然,秦王殿下方才淡若冰湖的那句話,深深震撼了這群在戰場上縱橫馳騁,殺人如割草的鐵血將軍們。

半晌,胡錕昂然仰麵,直棱棱地平視著蕭長陵俊秀的背影。

“大王,您的意思……,柔然剽掠晉陽周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他們另有企圖?”

叮!

蕭長陵雙手拄著“靖北刀”,輕輕用刀鞘觸碰地麵,發出“當啷”一聲脆響,直震得眾人心頭瑟瑟發抖,麵上展露出傲視天穹的自信與倔強,輕蔑地開口說道,語氣非常篤定。

“怎麼?還不明白嗎?!彆看柔然人在晉陽搞出那麼大的動靜,實際上呢,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這數千遊騎,隻是他們拋出的魚餌,真正唱主角戲的,是那五萬怯薛軍。”

順著蕭長陵沉毅有力的聲音,位列“四大中郎將”之一的西中郎將秦敬,握緊腰間的靖北刀,目光炯炯;隻見,此時此刻,這位秦老將軍的長孫,從十二歲起,便開始在軍營裡摸爬滾打,原東大營年輕一輩中光彩奪目的少將軍,如今靖北軍中戰功卓著的正四品武將,他灼熱的視線,緩緩掃過那座巨大的沙盤,從晉陽至鬆亭關,再到燕京一線的壯美風光,儘皆映入了秦家少帥的眸底深處。

秦敬眉頭微皺,仿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大王,您是說,柔然此番南下,目標並非晉陽,而是……”

未等秦敬把話說完,蕭長陵的臉上,早已浮起了一抹詭魅的冷笑。

“晉陽,乃是孤的王城,更是我靖北軍的根基,柔然大肆劫掠晉陽,就是摸準了孤會死保晉陽,才敢如此大張旗鼓,有恃無恐;因為,按照他們的想法,敵遒入寇,造成血洗晉陽的態勢,作為北境主帥,孤必定會將西側守衛汾城的主力收縮,全數調至晉陽周邊,以備不測,圍剿這支孤軍深入的蠻騎……”

“到時候,並州道大軍北移,數萬兵馬,齊聚晉陽,柔然若有異動,守城之軍與城外主力,內外夾擊,不出半日,便可將其儘數殲滅。”秦敬指著並州一帶,正色應道。

隻見,蕭長陵站在開闊的沙盤之前,凝視著那座屬於他的王城,那座集浩瀚、雄闊、高大於一身的北疆要塞——晉陽,凝視著寥廓蒼茫的塞北風光,久久不語;巨大而無所不在的寒峻目光,沿著白衣統帥的眼瞳深處,直挺挺地激射而出,仿佛要將遼遠的北境覆蓋其下,渲染上了一層灰沉沉的暗色。

“這樣就上了他們的當了。”

蕭長陵的口吻,異常堅定有力,字字鏗鏘,擲地有聲;他的目光,深沉而又幽邃,眼前一望無際的北國山河,就是一盤左右天下大勢的棋局,深深地鐫刻進蕭長陵炯然生輝的烏瞳之中,又恍若一幅大周帝國未來的藍圖,徐徐展開於天地間,呈現出江山凝一的波瀾壯闊。

此刻,不光是秦敬,也包括蘇翊、胡錕在內,帳內所有的靖北大將,幾乎同時轉首遙望向蕭長陵所站立的位置,投以疑竇重重的眼神。

這時,蕭長陵劍眉微挑,堪堪挺起了他高峻的身形,周身散發著教人不寒而栗的凜冽氣息。

“諸位想想看,晉陽隻有蠻騎數千,而鬆亭關卻有五萬怯薛軍,依你們看,就憑這千把來人,能打下晉陽嗎?!仲平剛剛有一點說得沒錯,晉陽以北,地形過於開闊,不利於大軍隱蔽,強攻,那純屬自己往刀口上撞!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北夷雖擅騎射,然其部眾卻多以騎兵為主,若在平原之上野戰,他們或許還有幾分勝算,可若攻打堅城,則非其所長,要知道,戰馬是啃不開城門的,馬刀也是撬不開城牆的。所以,孤敢斷定,這數千蠻騎,不過是柔然王庭的疑兵而已。”

說到此處,蕭長陵淩冽的雙目之中,遽然劃過一抹嘶風的劍光,於悄無聲息之間,瞟向了一處與晉陽相隔千裡之遠的天險關隘——“鬆亭關”。

“不妨設想一下,如若我們將汾城主力全部調到晉陽,結果會怎樣?那豈不是正中柔然人的下懷!屆時,我們所有人的目光,都會集中在晉陽以北,全力截殺那支遊騎。如果我是柔然可汗,眾人視線被吸引之時,便是大舉東進的最好時機;趁著冀州空虛,鬆亭關的五萬怯薛軍,突然長驅直入,兵鋒直插這裡……”

唰!

伴隨著一聲激蕩的龍吟,蕭長陵放下靖北刀,旋即抖腕微振,陡然從腰畔黑沉沉的劍鞘裡,拔出“承影”。

卻見,秦王殿下的精鐵長劍,直抵在寬大沙盤的正中央;雪亮森森的劍尖,順著沙盤上潔白的細沙,緩緩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劍鋒所指,落在了一個標注著“燕京”二字地名的上方。

“燕京!”

這便是靖北之主的氣概,那齊天的壯誌,如炬的慧眼,深邃似大海的胸懷,以及那榮辱不驚的容顏,此時此刻,皆如一層萬年不化的寒霜,覆在了他清傲的臉龐之上,也凝聚在了這位雖不滿二十歲,卻早已叱吒風雲,令天下為之失色的秦王身上,直至深入骨髓。

餘音落畢,蕭長陵肅然回首,冷峻地一眼掃過帥帳,白衣統帥滾燙而又火辣辣的目光,頃刻間,撲向滿廳大將。而後,蕭長陵複又轉過身去,但並未收劍入鞘,而是單手拄著長劍,承影的劍刃,輕輕地插在地板之上;他逆著身後諸將,麵朝寫放山川,眉鋒如刀,眸中隱隱蘊藏著凝然的殺氣,整個人英挺屹立不動,鼻端僅是冷哼一聲,便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既能洗劫晉陽,又能直攻燕京,一箭雙雕,哼,這個算盤,打得倒是蠻精明的嘛。”

蕭長陵再度側目,掃視了大帳諸將一圈。

“你們不相信嗎?!”

驟然之間,聚將大廳一片沉寂,半晌無人應答。

“大王所言極是!”

須臾沉悶過後,一個渾厚激越的聲音,破空而出。

頓時,偌大的中軍幕府,大片明亮的目光,齊刷刷地聚來,儘數彙集到了一位英風勃發的年青大將臉上。

在靖北群將淩厲眼光的一致注視下,一身玄甲的左將軍蘇翊,橫空而出;但見,這位靖北軍中的第一名將,此刻闊步上前,執起那根六尺長的竹竿,指向鬆亭關與燕京之間的狹長地帶,赳赳高聲道。

“兄弟們,你們看這兒,鬆亭關與燕京,相距不過三百裡,中間隻隔著一條鷹娑川,兩山夾一穀,極易騎兵馳突;倘若,冀北的那五萬怯薛軍,一旦突破了鬆亭關,從鷹娑川到燕京,這一路一馬平川,根本無險可守,柔然鐵騎一日一夜,便可攻至燕京城下,如果真到了那時,燕京危矣,冀州亦危!”

蘇翊清徹的話音落點,蕭長陵依舊寒漠不語,臉上冷森森的神色,不驚不惱,永遠靜得如一泓清泉,顯得陰晴不定;倒是滿堂手拄靖北刀的大將們,早已沒有了先前的凝重與沉默,而是一個個板著臉孔,顯現出前所未有的亢奮。

忽然,遲遲沒有發聲的右副將軍元英,昂然踏前一步。

“大王,燕京大營僅三千將士,況且,南宮將軍的兩萬邊騎,此刻正屯於巨鹿,無法抽身,遠水解不了近渴,敵眾我寡,我們當如何退敵啊?”

“大王,依末將愚見,眼下當務之急,應急調冀北邊騎星夜北上,馳援燕京,再令燕京大營的三千精兵,伏於鷹娑川的群山之中,以逸待勞,伺機而動;同時,大王還需傳令冀州都督府,命六鎮守軍火速回師,向燕京靠攏。如此,三路夾攻,必能滅柔然大軍於鬆亭關外!”胡錕一揮六尺長竿,從容地補充說道。

“大王,佐玉所言甚是,若能及時整合外圍兵力,奇兵反襲,或許可以一口吃掉這五萬怯薛軍,解燕京之圍。”蘇翊微皺了下眉頭,隨即沉聲開口,旗幟鮮明地支持胡錕。

“末將附議!”

“末將附議!”

刹那間,寬敞的中軍帥帳內,一片奮然高呼,皆是來自靖北眾將轟鳴如雷霆般的請戰之聲;舉廳諸將,儘皆年青雄壯之輩,甚至有些人的年紀與秦王殿下不相上下,俱是熱血男兒,心底積壓的豪情,早已沸騰多時。

“不!”

正當將軍們一聲聲的附和高呼,幾乎快要震破帥帳幕府的磚石地板之時,倏忽間,一聲沉肅威嚴的鏗然雄音,如兩軍對壘時的隆隆戰鼓,響徹幕府上空,傳遍營帳內外,餘聲久久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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