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象牙翡冷緞兒的那位。”
那姓喬的女人似是並未注意到薑檸的不悅,又或是注意到了,也壓根沒往心裡放。
總之,她這話兒頭往外撂地溜快,一如她本色的果決。
隻是當下的這份果決,叫人極不舒坦,沒由來地。
薑檸挑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未語。
她身子並未隨那女人的手指而轉身,隻是聞言,下頜微動,繼而淺淺哂笑了下,幾不可聞。
果然,她就知道。
都不肖回頭去看,薑檸也清楚她口中的“那位”是哪位。
畢竟,那象牙翡冷緞兒還是自己親手飛針走線,下功夫花了大心思為“那位”趕製出來的。
還真是毫無懸念,惹人心煩得緊。
“喬掌櫃快莫要與我玩笑了。”薑檸仍是低頭一笑。
眼底卻一派清明,並無絲毫的笑意沾染。
“您的這批貨可不便宜,哪裡是說免便免了的。依照喬掌櫃在這西涼城的地位,若要尋個侍衛那還不是動動手指頭的事。”她纖涼指尖靈落地撥動了兩下裙衫側邊兒,語調懶懶涼涼的,狀似揶揄:“況是您若這般將人給要走,那我這回京的路可就儘是艱難險阻了。”
話既抖了出來,喬掌櫃這會兒子也沒了遮掩。
“我從不與人玩笑。”
她隻管盯著那頭兒的唐忱看,出口的語氣倒是篤定,仿似是已下定了主意般。
“貨,你拉走,鏢師你想要多少,我給你找,至於錢財那些個醃臢物,我向來沒所謂。”她仍雙臂環胸,隨意轉了兩下脖頸,目光仍落了前頭一處,神情玩味,瞧上去像是極感興趣的模樣。
倒是好一番視金錢如糞土的清高架勢。
“另外,我可從沒說過,要那小兄弟來給我當侍衛。”她又不冷不熱地添了一句。
瞬間,薑檸對眼前這女人再提不起丁點兒好感。
她這才明白過來,打從一見麵,喬掌櫃的視線便黏了唐忱身上沒移開過。
自然不是喜歡,也不會是傾慕。
買賣場上向來是爾虞我詐的殺伐地界,“利益”二字較起真兒來,可比戰場來得慘烈凶猛。能這樣的惡劣境地裡混得風生水起的商人,尤其是女商人,當然不存在勞什子“一見鐘情”的美好字眼兒。
她對唐忱,不過是繞有興趣之後的餓虎撲食,欲圖滿足自我的果腹感而已。
她看向唐忱的眼神,也不過是對獵物的觀賞、打量、甚至是居高臨下的睥睨。
提出此等爛俗的交易,本就是沒拿人當人看。她也當然不是“沒所謂”,相反恰是經過了精明的算計,權衡好一頓利弊過後的“清高”罷了。
薑檸生生悶了幾分氣出來。
堂堂將門世家之子,聖上親封的“宣祁侯”,萬人擁護的“少年戰神”,為保山河寸土而臥守邊陲,為護天下人周全而浴血奮戰,如今卻反過來被這般褻瀆,實在下三濫。
若不是恐白費了這趟腿兒,也白費了唐忱這份子時間,薑檸真想當場摒棄了所謂賢良淑德的“好教養”,好好啐上她一口。
“我也沒說過,他是我的侍衛。”
薑檸笑了笑,蓮步淺淺,步調閒散地走至喬掌櫃麵前。
她身量窈窕,足足高了喬掌櫃半個頭,很是完好地隔絕了那女人對身後方如狼似虎的炙熱目光。
喬掌櫃這廂被人阻礙了遠處好光景,方才斂眸,“那他是你何人?”她問。
同時,終是舍得分了一眼給眼前的小姑娘。
薑檸被她這一問,驀然怔愣了下。片刻遲疑後,隻見她雙手交疊背了身後,舌尖兒抵了下貝齒內側,繼而微微抿唇,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他是,我胞弟——”
“貨裝好了——”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出聲,軟盈與低醇並存,須臾又一同戛然而止。
薑檸微訝,愕然抬頭,望著眼前兒少年倏然而至的身影,她背於身後的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下。
是有那麼一刹那,她竟莫名覺得有幾分心虛。
可轉念又覺得奇怪,自己並沒有講錯什麼,何來心虛一說?
這般想著,她重又拾回誌氣,輕掀眼皮,卻好巧不巧地正對上那雙浸沉如潭的深眸。
霎時,薑檸隻覺得心室裡“咯噔”一下撞得響亮,震得耳鳴。她仿佛是不小心陷落進了他的眸裡,一如幼年時不小心崴了腳,陷落進了那口黑不見底的古井。
原來這麼多年,她始終是崴進了唐忱的眸中。起初是不小心,後來是有力卻無心。
迷蒙間,似是樹靜風止,似是燕落蟬噤。
任由她一顆心打了好幾個來回的顫巍,如何也穩不住。
直到——
“怎麼了?”
少年清冷而低沉的嗓音徒然響起,隻見他微微彎腰,徑直伸手拉過她背於身後的玉指,順手探了下指間的溫度。
果不其然地,觸手便是一片冰冷。她這體寒的毛病,一入秋冬,更為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