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竟將自己的字號道與她。
薑檸僵在原地,細眉緊蹙,懵怔怔地盯著男人的清疏背影,久久佇立。
她像是被恫嚇住了。
隻覺得渾然有一口氣猛地堵上來,實打實地噎悶在胸口,幾乎喘不動氣,她就快要湮沒在那份沉重的窒息感裡。
無從救贖。
方才,劉清洵並沒有將話完全挑明了說。
他沒有明明白白地告訴薑檸,要去薑府下聘,要找皇帝賜婚,要娶她。
他不過是用最平淡無奇的口吻,說來送禮,說要“禮尚往來”,然後看似合理地讓她改口。
我字褚止。
僅僅是不痛不癢地四個字,卻給了薑檸前所未有的暴擊。四個字恰好,再多說一句都顯得浪費。
他留下了字號給她,“迎娶”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是比直接說要“迎娶”更加的重而有力。可薑檸心裡明鏡兒著,劉清洵的“迎娶”無關風月,更與“深情愛戀”那檔子事沾不上半點兒關係。
他在溫水煮青蛙,她該怎麼反抗呢?
如果,她來不及反抗呢?
皇命難違,如果屆時她真的,反抗不了呢?
*
小廊浮影,忽邇風徑凜寒,挑釁般胡亂撥挑著枝頭椏梢。霎時,霰雪似穀糠抖落橫飛,陰鬱蒼蒼,碎末紛淪。
掛嵌在這三九冷冬裡的日頭徒然就變得顫巍巍地,華光轉息被消磨,一下子便不暖了。
廊簷沿邊兒,雪層垂得很低,雲也低。
薑檸死死咬著下唇,皓齒瑩白圓潤,沒了薄皮兒的阻隔,齒刃上小小的尖兒角輕易便狠狠刺進柔軟的唇.肉裡。
登時,殷紅血珠兒緩緩汩冒了出來。
她唇色似朱櫻,水豔盈紅,將那張素淨細嫩的小臉兒襯得愈發皙白了起來。
徒然,有絲縷薄涼的雪鬆木香滲過光影的縫隙,猝不及防地混入凜冽的冷風裡沁雋而來。
薑檸長指蜷起,秀拳因緊攥而指骨泛白,她嬈窕身量就那樣伶仃站在月洞門旁的樹下,形銷骨立。
倔強又彆扭地偏不回頭去看他。
少年提步朝她的背影走了過去,卻又在距離幾寸之際,腳下步子驀然頓住。
方才劉清洵與薑檸兩人的對話,唐忱站在最好的位置,聽得一清二楚。
他知曉,薑檸此時心懷怨懟,她在怪他。
半晌沉闃。
“你過來。”前頭忽然傳來一聲嬌柔細軟的聲音,有些悶悶地,尾音上掛著顫兒。
唐忱聞言,即刻十分順從地走了過去,風骨綽約地站在她麵前。
小姑娘似乎有話要說,他也不急,靜等著她的下文。實在是,分外稀奇地聽話。
薑檸瞧起來恢複了些神色,像是從那份無邊驚慌的苦楚裡略微緩和過來。
她指間鬆拳,稍作沉吟地低了低頭,而後深喘了口氣,重新對上麵前少年的邃深黑眸。
“方才…”
乍一開口的字音過於濕啞,含糊著幾分並不通透的膠著。薑檸清了清嗓子,重起話茬:“你都聽見了?”
還是啞,過分潮啞地撩耳。
唐忱耳骨微動,“嗯”了一聲,聲色輕淡,卻不是尋常時候那樣的寡淡。
他在神情專注地凝睇著眼前女子,長睫垂下,遮掩了大半眸色。那裡並無幽邃暗沉,早已是隱褪寒寂,冷情過濾。
但薑檸沒注意。
貝齒用力扣咬住唇上軟.肉,“不關你事。”她忽然這樣說。
唐忱微滯,輕掀了下眼皮,一絲疑訝轉瞬彌散在他的眸底。
“你我雖自幼一處耍玩,是有總角之交。可婚姻嫁娶,終是講究個你情我願,家裡長輩盲目指腹,算不得數。”薑檸用力舔.舐了兩下唇上傷口,疼得鑽心。
她仿佛是被人打中了七寸,幾欲疼得蜷縮起來。
“所以,”唐忱眉峰緊皺,音色低了一個度:“你想表達什麼?”
努力平穩住心尖起伏,竭力壓抑著聲色裡的微顫兒,“我雖開始怨懟過你,恨你讓我失了麵子,但你清楚我從不看重那些個虛無。”話及此,她調整呼吸,輕鼓了兩下腮幫,像是鼓足了勇氣:
“我倆之間的婚約,廢了便廢了,我從未真正怪過你,我也從未當真過所以,”薑檸說完,鼻尖兒立即泛了酸,剔澈的眸底亦被酸出一片霧色出來。
她頓了頓,卷翹如鴉羽般的長睫眨了又眨,壓下眸底的那份澀意。
再掀眸,嘗試著與他的眸眼對焦:“你退了婚,我也人前人後膈應了你多回,咱們扯平。”
可聲線裡的抖顫壓不住,澀意更是。
“扯平。”少年出奇地點了點頭,語氣淡淡地將那兩個字在唇舌間中重複了一遍,像是在細細品味。
其實在薑檸的內心深處,是有一份微小期待的。
她以為依照唐忱的性子,這番話會極大地刺激到他,讓他暴怒,她以為唐忱會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