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猗臉色倏沉。
蕭琰對生母隻能稱“姨”,否則就是亂了嫡庶,重則家杖,輕則罰跪抄《孝經》。
沈清猗的聲音寒如冰雪,“稚子無禮,回頭抄《曲禮》三遍!”
她寒眸一掃,目光凜冽。
菘藍、赤芍都噤然低頭,眼觀鼻、鼻觀心,她們什麼都沒聽見。
蕭琰看著沈清猗的寒冽眼睛,忽的大袖一展,低首行禮,“阿琰謹遵阿嫂教誨!”
她抬起頭,那雙眸子卻是粲然,明亮得躍人心底。
沈清猗為她做了遮掩。
——稚子說的話,怎能較真呢!
她一雙晶瑩粲然的眸子彎了起來,笑嘻嘻的接著先前的話道:“阿嫂,我可以學用藥了吧?”
沈清猗冷哼她一聲,“脈不辨,病不識,何以用藥?”
蕭琰隨即捋起寬袖,右手食中二指搭在左手腕脈上,煞有介事的,“這麼切?”
沈清猗轉身就走,“先將《脈數集》記熟了。”
赤芍同情的看她一眼,將一個黑漆匣子捧給她,“十七郎君,少夫人說,下月考較。”
蕭琰捧著匣子張了張嘴,苦著臉出了承和院。
過了兩日即初九,是蕭琰去承和院上文課的日子。原定是逢十的休沐日,但從蕭琮病好後,正月中誥敕下來正式冊為世子,他和蕭氏的伯叔兄弟們的來往就多了,每逢休沐日,便有堂兄堂弟上門來飲酒吟詩,談文論經的,樓下廳堂槅門一關,往往酉時才見人出來。為了不耽擱蕭琰的課業,蕭琮便將逢十的文課日子改為逢九。
蕭琰過來時,蕭琮正與沈清猗對坐長榻上對弈。
“阿嫂也在呀。”蕭琰一邊走過去,一邊笑,“阿兄阿嫂好興致。”
蕭琮抬頭對她笑道:“今日手癢,便扯著你阿嫂手談一局。”
沈清猗拈著黑棋正躊躇,頓時不著痕跡的鬆了下眉,道:“十七來了,先課業吧。”
蕭琮嗬嗬笑道:“清猗是要認輸嗎?”
蕭琰掃了眼,棋至中盤,黑子已顯敗象。
沈清猗淡然道:“四郎棋力精妙,清猗不如。”
蕭琮抬眼溫煦一笑,說道:“以前儘日待在榻上,除了看書便隻能琢磨棋譜。說也奇怪,打譜時反能忘了身上不適,連咳聲都許久不起。這般琢磨久了,便有了些心得。說起來,還是因為閒餘日子比清猗多啊。”
沈清猗微微一笑,蕭琮就是這般,謙謙如君子,連安慰話也說得讓人舒服。
“我便是有這般閒日,怕也不如四郎。”她在沈氏時一心苦研醫技,琴棋書畫之道雖未落下,終不比醫術上心,與蕭琮對弈少有贏的,便要擲棋認輸。
“等等!”蕭琰忽然叫道,“阿嫂還沒輸。”
她抬眸看著沈清猗,眸子明亮熠熠。
沈清猗挑起眉。
蕭琮咦了一聲。
蕭琮雖知蕭琰學過棋,卻未和她對弈過,一時興趣來了,“難道阿琰還有妙手?”
沈清猗寒冽眸子微閃,便將手中棋子遞過去。蕭琰接手,兩人指尖微觸即分。
蕭琰隻覺一抹雪涼透入,仿如指間的墨玉棋子般清涼又細膩。她腦中這點浮想翩然而過,指間棋子已斷然落在棋枰中盤上。
蕭琮咦一聲,抬眼看她,“阿琰不要左下角了?”
蕭琰眨了眨眼,翹起嘴角,“阿兄想要就拿去吧。”
蕭琮狐疑的再看去,未幾便沉下眼來,抬頭驚詫的看了蕭琰一眼,持棋沉吟著。
沈清猗往裡移去,讓蕭琰坐在她那位置。
蕭琰聞到她身上的清雅幽香,不似熏香,倒似是景苑裡冬日的白梅一般,天然的冷潔。
她不由笑問:“阿嫂這是用的什麼香?像是白梅一樣。”
“十七鼻子倒靈。”沈清猗看著棋枰,邊道,“這是瑞香齋新出的白梅露,聽說是采摘初冬第一場雪後的白梅花瓣用雪甕了,再蒸汁而得。十七喜歡的話,回頭讓白蘇拿給你一瓶。”
蕭琰趕緊搖頭,她可不敢用女郎用的香,想了想,道:“有沒有蘭香的?”
沈清猗微訝抬眸,“十七喜歡蘭花?”
蕭琰笑嘻嘻的,向她擠了下眼。
沈清猗立時了然,這是給商娘子問的。
蕭十七果然有孝心。
她冷冽聲音變得溫和,道:“回頭便著人去瑞香齋問問,若有就叫他們送來。”
“謝阿嫂。”蕭琰眸子笑成彎月。
正說著,便聽“咯”一聲,蕭琮終於抬手落子。
白子並未趁勢吃掉左下角的黑子,而是落在中盤上,應著蕭琰那一手。
沈清猗此時也已看出,蕭琰方才下的那一子,正是唯一能造成白子勝負變化的地方。
但在她落下那一子之前,白子的布局看起來卻是沒有破綻的。
沒想到蕭十七在弈道上眼力竟是如此敏銳。
沈清猗眼底掠過驚詫。
蕭琰跟著又下了一手。
又經過三手之後,蕭琮的形勢竟是很明顯的敗壞了。
跟著三手下去,白子完全敗北,蕭琮仍睜著眼不敢相信。
半晌,他抬眸,一向溫潤的眼睛陡然迸射出異樣的光彩,哈哈笑道:“好!阿琰,我們再來一局!”
“阿兄,今日的課業……”蕭琰有些遲疑。
蕭琮這會卻是不介意她課業了,大袖一揮,“無妨,一個下午不打緊。來,來,阿琰,咱們再下一局。”說著,又叫司墨拿筆取紙來,趕緊把棋局錄下。
跟著,又下了一局。
蕭琮仍然敗北。
“阿琰,再來!”他眼眸灼灼,興致昂揚,溫潤如玉般的臉龐上泛起紅暈。
又連下三局。
蕭琮二敗一勝。
他哈哈仰笑著,神色極其歡悅,“好,好!阿琰棋力如此了得,好極,好極!”
沈清猗深深看了蕭琰一眼。
蕭十七還有什麼沒顯露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