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阿娘就笑,說:“人各有性。你阿公本就是多情風流的人,你要求他專一,就跟要求你‘三心二意’一樣,都是強人所難。”
&nbsp&nbsp&nbsp&nbsp阿娘說,感情是用自己的心去敲另一個人的心,能不能敲擊出火花,能不能得到對方同等的回應,都是動情之初難以預料的。動情,其實就是一廂情願。愛上什麼人,做出什麼選擇,就要承受它的後果,無論是幸福的,還是苦痛的。
&nbsp&nbsp&nbsp&nbsp不過蕭琰覺得,聖人提起靜貞皇後,應該不是說感情。
&nbsp&nbsp&nbsp&nbsp身為大唐的皇帝陛下,他不會與一個臣子談帝後的感情;身為外祖父,他也不會與外孫女說他與外祖母的感情。
&nbsp&nbsp&nbsp&nbsp聖人話中,應該另有深意。
&nbsp&nbsp&nbsp&nbsp蕭琰心裡琢磨著,卻一時難想明白。
&nbsp&nbsp&nbsp&nbsp聖人已經轉了話題,之前說起靜貞皇後時顯露的傷感已經斂去,順口往下說起了蕭琰母親小時候的趣事。
&nbsp&nbsp&nbsp&nbsp“你阿娘從小就頑皮,上學了也沒安分,但每次都有本事讓夫子責罰不到她。從大明宮的蒙學,到太極宮的小學,到天策書院的外學、內學,你阿娘做了很多搗蛋事,讓夫子牙癢癢卻又抓不著她的把柄——因為總有人頂鍋。她的皇兄皇姊、皇弟皇妹,就沒有哪個不曾挨過夫子戒尺的,包括太子,隻是因體弱之故,挨手板的力度減輕了些。”
&nbsp&nbsp&nbsp&nbsp蕭琰聽四哥講過,皇室對皇子皇女的教育很嚴格,雖然有陪讀,但皇子皇女讀書受罰,是沒有陪讀代替受罰這個規矩的,無論哪個皇子皇女挨手板都得自己受著,當然陪讀也要一起打,因為沒有起規諫的作用——這是高祖皇帝定下的規矩,說“業精於勤荒於嬉,代罰即寬縱其‘嬉’;更有弊者,從小養成不擔責,少幼成習慣,成年後心性難改,何以擔事?儲君者,何以擔國?”
&nbsp&nbsp&nbsp&nbsp聖人說到這,聲音帶了笑道:“教過你阿娘的經課夫子,對她都是又愛又恨。喜愛的是,她讀書過目不忘,而且天資聰穎,舉一反三,還能提出自己的獨到見解,甚至讓夫子受到啟發——實在是天資極慧、又極會思考的學生。但令夫子氣恨的是,這等天縱其才的學生,心思卻不放在正經學習上,一天到晚琢磨些‘奇思怪想,異想天開’的事……”
&nbsp&nbsp&nbsp&nbsp蕭琰聽得哈哈,“奇思怪想,異想天開?”
&nbsp&nbsp&nbsp&nbsp若是在經學傳家的世家,比如魯郡孔氏和滎陽鄭氏,這兩個詞絕對是貶義;但蕭琰是從不輕視雜學的蘭陵蕭氏出來的,蕭氏經道堂就是鼓勵敢想,誰說異想天開不能成為奇思妙想呢?
&nbsp&nbsp&nbsp&nbsp蕭琰聽到這兩個詞,就覺得這是表揚母親的話。
&nbsp&nbsp&nbsp&nbsp聖人見她這表情忍不住樂,哈哈兩聲,引用那些夫子的話道:“說你阿娘,一天到晚鼓搗吃食,進禦膳房比進學堂還勤奮,琢磨食譜比讀經書還用心,春天來了琢磨做花露,夏天來了琢磨做冰飲……;天冷了琢磨木屐底下裝冰刀溜耍,天熱了琢磨在池子裡遊能讓人浮起不沉的鳧水服……;坐馬車時琢磨讓馬車變成船,遇到河也能渡水過;坐到船上就琢磨讓船變成車,用馬拉著在水上跑;放紙鳶時就想著人能抓著紙鳶在天上飛,或者跟鳥一樣,插了羽毛翅膀飛——嗯,那陣子,皇宮裡凡是長了毛的,看見你阿娘就哆嗦……”
&nbsp&nbsp&nbsp&nbsp蕭琰哈哈大笑,原來母親小時候這麼能搗騰啊!
&nbsp&nbsp&nbsp&nbsp聖人笑著說:“你阿娘小時候,走到哪都是鬨得人竄馬跳,一窩子的人跟著她瞎折騰。”說是“瞎折騰”,他臉上的笑卻絕對不是這意思。“禦膳房的掌膳和將作監的大匠可喜歡你阿娘過去了,湊一起就能變著法兒折騰。墨大匠還起了心,要培養你阿娘為一代女大匠,哈哈……”
&nbsp&nbsp&nbsp&nbsp大匠是將作監的長官,從太宗皇帝起,曆任都是“墨機”一學的人擔任,上一任將作大匠是滕郡墨氏出身,在大匠的職位上做了二十年,以七十五高齡致仕——聖人說的“墨大匠”應該就是這位。
&nbsp&nbsp&nbsp&nbsp蕭琰聽得有趣,但她家阿娘肯定不會有做什麼大匠的想法。她與母親在一起的時間雖不長,但母女倆日日相對,相處又極親近,她對親娘的性子是頗為了解了——不管做什麼都是為了“悅己”。
&nbsp&nbsp&nbsp&nbsp聖人說:“你阿娘聰明,學什麼都快,但凡她想學的,就沒有不會的。但她的喜好來得快,去得也快,喜歡時可以昏天黑地,不喜歡時可以隨手就拋卻。除非是能讓她長久感到快樂的事,否則,就沒有持久的。”
&nbsp&nbsp&nbsp&nbsp蕭琰笑道:“這是因為您疼愛阿娘,所以阿娘能做她喜歡做的事。”
&nbsp&nbsp&nbsp&nbsp聖人微笑點頭,“朕有這麼多兒女,你阿娘是我最寵愛的,也是最聰慧的,但朕從沒有想過,要立她繼承皇位,你可知為何?”
&nbsp&nbsp&nbsp&nbsp蕭琰見聖人笑容一斂,威勢自然而然的流露,從“可親可愛”的“阿娘的慈父”又變成了氣度恢宏的帝王,她也不由得嚴肅起來,認真想了一會,答道:“是因為皇位不能讓阿娘‘悅己’嗎?”
&nbsp&nbsp&nbsp&nbsp聖人哈哈笑起來,手掌在蕭琰頭上撫摸了一下,道:“你說的對。”
&nbsp&nbsp&nbsp&nbsp他停步望著天空,說道:“你阿娘樣樣都好,卻是不適合做帝王的。大唐的帝王,擁有最廣闊的疆域,最強盛的國家,最強悍的軍隊,有著無上的尊榮和權力;但是,大唐的帝王,也有著最沉重的責任——
&nbsp&nbsp&nbsp&nbsp“他必須讓這世上人口最多的國家的所有百姓吃得飽、穿得暖,不受饑餓之困,不受貧寒之苦,不遭洪旱侵害,不受疾疫肆虐。他必須讓大唐的軍隊永遠最強,不可戰勝,讓大唐的武力最強,不可超越;讓大唐的商貿最繁榮,不可超越;讓大唐的技術最先進,不可超越。他必須:讓這世上最恢宏璀璨的文明如同天上的星辰,永遠光輝,一代一代更加燦爛,永遠是最強者的文明!”
&nbsp&nbsp&nbsp&nbsp“這,就是大唐帝王的責任!”聖人的聲音鏗鏘有力,帝王的恢宏、磅礴的氣度,赫赫揚揚。
&nbsp&nbsp&nbsp&nbsp蕭琰不由肅然起敬。
&nbsp&nbsp&nbsp&nbsp帝王,享受無上的尊榮,卻也要承擔無上的責任。
&nbsp&nbsp&nbsp&nbsp“而你阿娘,沒有這樣的責任心。”聖人轉臉笑道,神色卻沒什麼遺憾。
&nbsp&nbsp&nbsp&nbsp蕭琰也笑道:“阿娘還是‘長樂未央’好。”做帝王,哪有一生自由自在來得好。
&nbsp&nbsp&nbsp&nbsp聖人哈哈道:“不錯。”抬步向前,聲音宏朗,氣度軒闊,“未可擔國者,不可為帝王;未可擔天下者,不可為大唐帝王。”
&nbsp&nbsp&nbsp&nbsp蕭琰覺得這後一句,實是含義深刻。
&nbsp&nbsp&nbsp&nbsp未可擔天下者,不可為大唐帝王。
&nbsp&nbsp&nbsp&nbsp聖人給她說這些,是說為帝的責任,還是有更深的含義呢?
&nbsp&nbsp&nbsp&nbsp而這一點,直到多年後,當蕭琰麵臨抉擇時,才明白今日聖人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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