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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nbsp&nbsp&nbsp蕭琰愁了下眉。
&nbsp&nbsp&nbsp&nbsp她的直覺從來沒有出錯過。
&nbsp&nbsp&nbsp&nbsp但她隻愁了一愁,也就放下了,走出東廂立到廊上,心道:管她慕容千山做甚,她有她的絕情道,我有我的道,縱有什麼交集,水來水擋,山來山劈,心誌不移的走自己的路就對了。
&nbsp&nbsp&nbsp&nbsp蕭琰想起母親說的那句話:“遵循本心,勤拂拭,心淨如初,誌不移。”
&nbsp&nbsp&nbsp&nbsp她和李毓禎之間,不就是如此麼?
&nbsp&nbsp&nbsp&nbsp隻要堅定本心,就算她選擇了最難的方式,也會經受住意誌的磨折,時時拂拭自己的心,堅定如初的走下去。
&nbsp&nbsp&nbsp&nbsp她一手按在漆青成碧的廊欄上,望著藍色如洗的天空,帶著榆葉清香的風吹拂過她的臉頰,覺得靈台也仿佛被水洗一般,恢複清淨,心中餘留的那分鬱悒如灰塵般被清風吹去,又如霧霾般被天光照散,再無一絲陰霾。
&nbsp&nbsp&nbsp&nbsp她不由笑起來,眉宇闊朗,心胸曠達。神識進入靈台,發現蓮瓣也更加剔透,蓮池的水便如清藍天色一般,乾淨得沒有一絲塵埃,神識的凝練竟似增加了一些。她心中一喜,這正是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呀。她不是禪祖,做不到“明鏡本無台”,但做到勤拂拭,也就能看清自己的本心,不至於迷失了。
&nbsp&nbsp&nbsp&nbsp她微微一笑,回頭問安葉禧,南邊學舍住了誰。
&nbsp&nbsp&nbsp&nbsp安葉禧突然覺得她的神姿氣度與方才又不同,就好像這高空白雲,曠闊,灑逸,讓人見之不由心胸闊朗,隻覺這樣的郎君是她極喜歡相處的,不由帶了笑回:“南邊學舍最遠,約有四五裡,哈哈,叫‘一襟懷春’!”笑得打跌,“因為院裡種了一株早梅……哈哈……臘雪未儘它早開,東風過時一襟春!哈哈,住的是一位郎君哦,還是一位英偉郎君……哈哈!”
&nbsp&nbsp&nbsp&nbsp蕭琰臉色也古怪了一下,忍著笑道:“你怎知人家是英偉郎君?見過真人了?”
&nbsp&nbsp&nbsp&nbsp安葉禧笑,“真人不在學舍,我沒見過。聽那隨從說的,說他家郎君:身姿俊偉,六尺有九,威儀天成,氣度自生,嶽嶽磊磊,卓立不群,英姿挺特,奇偉秀出——以下省略三百字。”她一本正經的,蕭琰忍不住噴笑。
&nbsp&nbsp&nbsp&nbsp安葉禧道:“我差點以為他家郎君是天下第一奇偉男子了——噢,忘了說,是出身彭城劉氏——咦,這是哪個氏?《大唐士族譜》上沒有的吧?”
&nbsp&nbsp&nbsp&nbsp作為要獻給達官貴人的侍妾,安葉禧在容貌長開後,就被父親催逼著背熟了《大唐士族譜》,省得以後開罪哪位貴人都不知曉。但她記得有洛陽劉氏、中山劉氏,這個彭城劉氏是打哪冒出的?或者是丁姓?——他們安家作為靜州第一豪富,不需對丁姓這類小士族趨奉,她背丁姓當然是囫圇吞棗了,漏過幾個姓氏也是有可能的。
&nbsp&nbsp&nbsp&nbsp蕭琰嗬嗬一笑道:“彭城劉氏呀……”
&nbsp&nbsp&nbsp&nbsp跟他們蕭氏有點“淵源”。
&nbsp&nbsp&nbsp&nbsp“這是西漢宗室的一支。漢高祖的異母弟劉交被封為楚王,楚國後被設為彭城郡,楚王劉交的後人就以彭城為郡望。但到西漢後期,這一支宗室就敗落了;至東漢滅亡時,已經淪為庶族了……”
&nbsp&nbsp&nbsp&nbsp若說其他淪落的族氏,蕭琰未必知道,但這個彭城劉氏她卻是極為清楚的,因為他們蕭氏取代的南宋,就是劉氏建立的——劉氏在晉室南渡後因軍功而起,掌軍政大權後,宋國公劉輿廢晉恭帝,自立為帝,立國為宋,但六十年不到就被他們蕭氏取代,即南梁,大唐史書稱“南朝”的,就是指他們南宋、南梁二朝。
&nbsp&nbsp&nbsp&nbsp他們蕭氏與彭城劉氏有這等子“淵源”,她如何不清楚“這個劉氏打哪冒出的”?
&nbsp&nbsp&nbsp&nbsp“……不過,那是宋厲帝作死太厲害。”
&nbsp&nbsp&nbsp&nbsp蕭琰略講了一些宋厲帝的“事跡”,秦二世都沒有他殘暴,以親手殺人為樂,喜歡白天黑夜的出巡,路上遇到他不及躲避的百姓,就被他射箭殺死;甚至親自帶著禁軍衝入建康城的富戶家,屠戳搶劫;他懷疑一位內侍吃了大蒜,為了確定猜測,能活剖了人的胃檢查;他們蕭氏先祖蕭道騫,就是開國的梁高帝,時任領軍將軍(從一品大將軍),一次入宮稟事,被正以射箭取樂的宋厲帝當成人靶,若非高帝文武雙修,當場就要被宋厲帝的玩樂射死,這樣的皇帝不反,還有人活路?
&nbsp&nbsp&nbsp&nbsp不過,蕭氏也隻誅了宋厲帝,廢了劉氏皇族的王爵,降為公伯侯,按世家的潛規矩——改朝換代不可對皇室族誅,並未對劉氏趕儘殺絕;何況已經過去了四百年,如今大家同為唐臣,這點子“淵源”早消得沒影了。
&nbsp&nbsp&nbsp&nbsp安葉禧笑道:“原來是這個劉氏呀——”向蕭琰一眨眼,“南舍不會記你仇怨吧?”被蕭琰翻了個白眼,嘻嘻一笑,又道,“那他們是覆朝後就敗落了?”
&nbsp&nbsp&nbsp&nbsp“那倒不是,在大梁時,他們的嫡支還有朝廷給的爵位榮養。不過,子孫不成器有什麼辦法?大梁滅了,他們的榮養爵位沒了,當然就敗落了。至太宗朝修訂《大唐士族譜》,重列序位時,彭城劉氏已經跌出丁姓了,成了一個曾經的氏號。”
&nbsp&nbsp&nbsp&nbsp安葉禧一陣唏噓,這彭城劉氏從西漢宗室,淪落到庶族,又複起翻身為皇族,再跌落至庶族,真是詮儘人生無常,“世間起起落落,概莫能外啊!”就像他們昭武九姓,原是大月氏的貴族,月氏滅國西遷,他們九姓各起立國,成了粟特王族,後被大唐滅國立州,他們王族分支幾經遷轉,多數成了商庶之戶了。
&nbsp&nbsp&nbsp&nbsp不過,昭武九姓滅國那是一兩百年前的事了,粟特人早沒了這種感傷,活在當下才是最緊要的。
&nbsp&nbsp&nbsp&nbsp安葉禧感歎一句便拋諸腦後,語調輕快的向郎君彙報劉氏學長:“是嫡支出身,名淵,長房嫡三子,今年二十三歲,去年晉入登極境後期——嘖,這天賦也極厲害了!講武夫子是江王……”
&nbsp&nbsp&nbsp&nbsp蕭琰一邊聽著,一邊走到轉角廊處,看著三彩瓷魚缸裡的遊魚,似乎是在出神。
&nbsp&nbsp&nbsp&nbsp她的確是在“出神”——一道神識已經放了出去,探視周邊環境。不一會工夫,就將這片榆林的地理和建築“看”了個清楚。
&nbsp&nbsp&nbsp&nbsp她的神識並沒有進入另外三座學舍,在院外三丈處掠過,以她洞真境後期的神識當然不會擔心被三位學長發現,即使是已入宗師境的慕容絕,蕭琰也自信神識境界超過她。但這三位是她的學長,不是她的敵人,她當然要恪守武者規則,尊重對方的私人領域。
&nbsp&nbsp&nbsp&nbsp蕭琰看著缸內的魚,沉思著。
&nbsp&nbsp&nbsp&nbsp林內四座學舍分布如“凸”字,而李毓禎這座學舍落在“凸”字頂端——若北麵為王位,東、西、南這三座學舍就恰如王座下方的三翼拱衛。
&nbsp&nbsp&nbsp&nbsp這是巧合,還是特意?
&nbsp&nbsp&nbsp&nbsp她不由思索這三舍學子的背景。
&nbsp&nbsp&nbsp&nbsp慕容氏、獨孤氏,這是一直忠於皇室的世家。
&nbsp&nbsp&nbsp&nbsp因為出身鮮卑大族,他們隻能依靠皇室。
&nbsp&nbsp&nbsp&nbsp天策書院將這兩個家族的天才置為李毓禎的左右輔弼,是說得過去的。
&nbsp&nbsp&nbsp&nbsp再看彭城劉氏,已沒落為庶族,但天策書院培養寒庶出身的將軍和武道天才是早有傳統,從太宗時代就開始,如今大唐的武勳世家,有一半是從寒門而起,以及從世族沒落下去的庶族。如果劉淵如果劉氏的武道天才,作為李毓禎的輔弼培養就不奇怪了——以此子二十二歲就晉入登極境後期的天賦,雖比不上她與李毓禎,以及慕容絕,但比獨孤靜就要勝出一籌了,絕對是年輕一輩的天才。
&nbsp&nbsp&nbsp&nbsp但這三人住入這裡時,李毓禎還隻是清川郡主。
&nbsp&nbsp&nbsp&nbsp如果說是作為輔弼,難道書院很早就確定李毓禎會是大唐儲君?
&nbsp&nbsp&nbsp&nbsp那齊王還爭什麼?——如果書院是個這態度。
&nbsp&nbsp&nbsp&nbsp雖然書院不能乾涉立儲,但作為皇族的武道護持,皇帝立儲不可能不考慮書院的態度——尤其是天院的兩位祭酒,以及輩分還在祭酒之上、但不理俗務的先天宗師的態度。如果這些皇室先天已有傾向,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是很重的。因為皇帝和書院是一文一武,必須互相扶持,李唐才能屹立,根基不動搖;如果皇帝立的儲君不得書院支持,那就糟了。而從書院立院以來,就沒出現過皇帝立儲君不顧及書院的情況。
&nbsp&nbsp&nbsp&nbsp蕭琰思索到這裡不由皺眉,如果書院一早就傾向李毓禎為帝,難道聖人還會允許齊王爭儲?
&nbsp&nbsp&nbsp&nbsp她想起聖人沉如深淵的眼神,又覺得帝王心思難測。
&nbsp&nbsp&nbsp&nbsp一時想,沒準李毓禎不願為帝,所以聖人以齊王爭儲來逼她……
&nbsp&nbsp&nbsp&nbsp這麼一想打個寒凜:聖人不會拿自己的兒子來做棋子吧?而且還是下場不好的棋子?
&nbsp&nbsp&nbsp&nbsp——爭儲失敗,能有什麼好下場?
&nbsp&nbsp&nbsp&nbsp就算李毓禎繼位後不會取齊王的命,九成要讓他做個“幽王”,一生困於王府,處於控鶴府的監視下,齊王的子孫即使有才,也隻能做閒置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