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此時,在距離京城十分遙遠的安東都護府內,兩位年輕的小娘子也正在說“公利”和“民利”,這是書院留的暑期功課之一。當然,她們並不知道,正在碰頭討論的功課,正是帝國宰相們在政事堂嚴肅議論的話題。
&nbsp&nbsp&nbsp&nbsp“我覺得,要先闡述清楚這兩者的概念,和範圍對象,知道它們的共通點和區彆,才能圍繞這個,寫出觀點清晰的命題策論。”眼睛圓圓,年齡略小的女孩兒說道。
&nbsp&nbsp&nbsp&nbsp“那是當然的。”另一個年齡稍大,卻也隻有十三四的女孩兒道,“那你先說公利是什麼?”
&nbsp&nbsp&nbsp&nbsp“我知道!”十一歲的女孩兒搖頭晃腦,仿佛背課本一般,“弘治十六年,世宗皇帝在長安建立第一座公利圖書樓,張貼的敕榜中就說了:公利,公眾之利也,公共,公有,公用,不論士農工商,凡大唐之民,均有使用之權利。”她笑嘻嘻補充,“就好像道路,行道樹,水井,公共燈杆,公共馬車,站台,哈哦……還有公溷……都是公利設施,誰都有權利使用。當然破壞了也要交罰金,因為損壞了公有的利益。其實我覺得跟民利一樣嘛,都是方便民生。——誒,其實我覺得咱們家四匹馬拉的馬車都還是慢了,阿姊你看我們過津州港時,那些港口卸貨的車,都是輪子跑在兩條鐵軌上,馬拉得多快呀!還有還有,去年暑期去四叔那邊的礦山,那運礦車也是從兩條鐵軌上滑下來,嗖——”女孩兒的思維明顯飛遠了。
&nbsp&nbsp&nbsp&nbsp“打住打住,說公利呢。——你知道世宗皇帝為什麼要修公利圖書樓?”
&nbsp&nbsp&nbsp&nbsp……這個有點難,書院課本上沒寫這個,夫子課堂上也沒講,說要大家思考。
&nbsp&nbsp&nbsp&nbsp女孩兒眨巴著眼睛,想起在家裡時兄長們曾經聚一起議論科舉利弊,討論現在的科舉仍然將寒門和世家分開取榜還有沒有必要,是不是該合榜了……她在旁邊做功課聽了幾嘴,還插了兩句,二哥最壞,揪她臉蛋,以後再不幫他約元家姊姊到山莊賞花了……呃,想遠了,女孩兒趕緊將發散的思維拉回來,一本正經的回答:
&nbsp&nbsp&nbsp&nbsp“我知道,世宗皇帝建立公利圖書樓,讓人人都能進入,免費閱讀書籍,就是要告訴民眾,不論是士人還是農工商民,都有讀書,學習知識的權利。……嗯,我二哥說,這是世宗皇帝繼改革科舉、廣興學校之後,打擊我們世家壟斷知識的第三步。”
&nbsp&nbsp&nbsp&nbsp她對“壟斷”這個詞兒當然明白,哥哥們說了,就跟田裡的壟一樣,用壟斷開,壟壟內的都是自家的,私有。但她覺得這個道理有些不對,嗯,如果《論語》算是魯郡孔氏的老祖宗傳下的,那《老子》《墨子》《法經》《計然策》……這些也不是哪個世家專有的呀?
&nbsp&nbsp&nbsp&nbsp女孩兒覺得自己從立場上應該維護世家,但又覺得世宗皇帝這樣做也沒錯……唉,難道這就是哥哥說的“知識是沒有立場的,學知識的人才有”?她腦中靈光一閃,覺得摸著了線頭,“公利和民利,關鍵是這個‘民’啊。公利是摒除了立場,是大家共有的利益,但民利有啊,不同的民,有不同的利。”
&nbsp&nbsp&nbsp&nbsp“笨,現在才想到。”旁邊一直低頭刷刷寫功課的少年抬起頭嗤一聲。
&nbsp&nbsp&nbsp&nbsp“哼哼,博阿兄,回去我要告訴大姑母,說你罵我笨,不教我功課。”韋應秀挑著小細眉毛。
&nbsp&nbsp&nbsp&nbsp大她兩歲的堂姊韋應涵也揚起了眉毛,“大姑母說,這次暑期遊學,你年紀比我們長,學級比我們高,要當好學長,教導好妹妹兼學妹……哼哼!”
&nbsp&nbsp&nbsp&nbsp少年一頭冷汗。
&nbsp&nbsp&nbsp&nbsp“大姑母”就是少年的母親,京兆韋氏的家主,也是韋氏族學雲山書院的山長,一向要求族中的兄弟姊妹要互助互學,一起進步,年幼的要謙虛好學,年長的要耐心授學——要是讓母親知道他不帶契妹妹功課,就等著回去抄書吧……《韋氏子弟規》十遍!一遍就是五千字!
&nbsp&nbsp&nbsp&nbsp韋應博一張俊臉都垮了,打拱作揖不迭,“好阿秀,好阿涵,哥哥錯了。——你們說,哪不懂的,哥哥包管講得仔仔細細,明明白白,絕不敷衍塞責。”
&nbsp&nbsp&nbsp&nbsp“嗯,那好,博阿兄,你說,什麼是民利?”
&nbsp&nbsp&nbsp&nbsp“這個嘛,得先明白,什麼是民?”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此時,在政事堂北麵的禁宮內,太液池圍著的蓬萊山上,一對父子也在說“公利”和“民利”。
&nbsp&nbsp&nbsp&nbsp“……無論君臣官民,俱為公利所涵,俱在公利之內。凡公利者,就是各個階層之利,上到皇族,世家,下到布衣小民。——沈至元不以‘國家疾預衛生體製’而名,冠以‘公利’,是個聰明的。不過……”
&nbsp&nbsp&nbsp&nbsp聖人坐在太液亭裡的搖椅上,吱嘎吱嘎的搖得起勁,像個剛剛得到時新玩應的老頑童,嘴裡說的話卻挺正經,“公利嘛,是國家從賦稅中掏出錢來實施的普惠政策,平民得利多,世家得利少,窮人得利多,富人得利少……魏景深要想通過這個議案,嗬嗬,可不容易。那些老家夥們,一個個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不見利是不會出手的。”
&nbsp&nbsp&nbsp&nbsp太子的目光平靜,似乎這種結果不是出人意料的事。
&nbsp&nbsp&nbsp&nbsp他看著陽光下太液池的碧波蕩漾,覺得白光晃晃的有些刺眼,回轉了頭,見父親對十一妹新鼓搗出的搖搖椅玩得不亦樂乎,目光有些無奈,卻又有著溫暖,想著父親的時日已經不多,心裡又有些傷感,胸口便悸了一下。他微微吸氣,平息心湖的波動。
&nbsp&nbsp&nbsp&nbsp……不能大喜,也不能大悲。
&nbsp&nbsp&nbsp&nbsp太子心中輕歎。
&nbsp&nbsp&nbsp&nbsp比起裴悰,他已經好多了。至少,能看著孩子長大,看著她,一步步的登高,走遠。
&nbsp&nbsp&nbsp&nbsp太子心裡的傷感,又被欣慰壓下去。
&nbsp&nbsp&nbsp&nbsp聖人搖著搖椅,“這事不值得你憂心,讓魏景深操心去。朝堂的事嘛,一日不決,又一日……慢慢來。”
&nbsp&nbsp&nbsp&nbsp太子笑了笑,沒解釋自己剛剛是因為父親傷感,說道:“我聽說,裴中書對……似乎有點意思——這見了兔子還不撒鷹?”
&nbsp&nbsp&nbsp&nbsp太子的情報很犀利,這事還隻是崔希真與裴昶的私下默契,裴昶在家中也沒大張旗鼓,隻是最近比較關心裴世子的嫡次子裴立之……二十四歲了還在蹉跎,世子夫人很憂心兒子的婚事,一直在尋覓合意的媳婦人選,不過最近,似乎消停了。
&nbsp&nbsp&nbsp&nbsp聖人哈哈笑了笑,“裴文通行事謹慎,那邊還沒和離呢,他這邊表現得太積極,日後真成了,可就落人話柄了,平白與蕭靖西結下仇怨。”
&nbsp&nbsp&nbsp&nbsp世家之間的利益爭鬥雖然多,但這種公然撬人媳婦的事,還是少見的,也遭人鄙薄不屑。
&nbsp&nbsp&nbsp&nbsp裴昶即使有心讓嫡支的孫子與沈清猗結親,當然是立平婚契——聖人不會容許沈清猗嫁給某個世家——以此聯結裴氏、沈氏、道門三家的利益,但終究要等沈清猗和離後才會動作。
&nbsp&nbsp&nbsp&nbsp太子想想中書令的為人,微微點頭,“阿父說的是。”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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