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柔慢慢的聲音還在空中,崖坪上已經失去了閣主的身影。
嶺南西道總執事一臉驚愕,閣主……是要親自過去嗎?
***
四千裡外的南部灣,已經聚起了十萬人。很多人趕到海邊,就立即累得坐在地上喘氣,但這口氣回過來,便立刻按組織分片投入到工程中。
海麵和陸地上人聲和轟隆聲都不絕,船隻幢幢,人影幢幢,無數的石塊被工地上的人們用竹筐兜著,用挖掘機和起重機吊起,拋到遠遠的海中。陸地上也有無數的人流在穿梭忙碌,木材、竹子、桐油、石灰等都被馱馬車牛驢運過來,無數男女在編竹筐、篾索,攪拌灰石沙漿,也有碎石機和攪拌機在人力和畜力拉動下轟隆運轉,一船船的灰石沙漿運送到海上。
晨曦下,火山所在的海麵上已經砌起了一座座巨大的四方城牆,高出海水六尺,看起來就像垮塌的火山沒挖下去,反而長起來似的。但這正是人們商議後采取的海下開山的辦法。
因為不能確定秦國公主被壓在什麼地方,所以不能采用定點鑿井的方式――雖然火山口的位置是知道的,但不確定那條地道的走勢,誰知道它是在地下往東、還是往西呢?誰知道是以多大的斜度往下走呢?總不能辛辛苦苦開出一個大洞,甚至劈下一半山,結果發現殿下不在這個這裡!所以,隻能是,把整座火山都給推了。
但這是一個艱巨的工程。
這座火山島,在海麵上就是東西三十多裡――在水下的長度隻會比這個長,而火山從海底拔起的高度,經洞真境後期宗師潛水下去探測,超過一百五十丈。而根據晉王推測的秦國公主深入火山地道的位置,大約是在火山口下八十丈到百丈之間,這就意味著,人們必須推倒一座東西三十裡長、南北六七裡寬、高達百丈的火山山脈。
如果是在地麵上,幾十位洞真境宗師日夜轟擊,不眠不休幾日或十幾日就能將它推平。
但這是在海下!
在海水下推山,難度更增加百十倍。
即使是洞真境宗師,真氣遇到海水的阻力也是威力大減的。而其他武者不到洞真境,就不能轉為水下內呼吸,何況還要在水下出力,登極境也不能支持多久。即使有潛水工事的供氣瓶,但在水下這般耗力,一瓶氣能供多久?何況水師備用的供氣瓶已經用光,從其他地方調集需要時間,這麼大的數量還得工場臨時生產。所以很多普通人隻能下水鑿一下,就得出水換氣,這種效率鑿一年也推平不了。而工事船的機械沒法深入,最長的鑽杆也不超過三丈。――怎麼推?
但人的偉大就在於無窮的智慧和創造性,俗話說三個臭皮匠合成一個諸葛亮,何況這裡有上萬人?就有人提出了壘堤壩,因為最大的困難是在水下開鑿,那就將海水隔絕開去。按推斷秦國公主應該不會到火山邊緣,所以火山四周五十丈邊緣都可以考慮排除,便在這裡砌起四麵大堤,抽出海水後再往下開山。又有人補充,造這麼大的大堤承受四麵海水拍擊的壓力太大,不如分割成片,中間留出海水的過道,減少建堤的難度。而且建好一座小堤壩就可以立即抽水開鑿,比起隻建一個大堤更能提高效率。又有人根據鑿井的經驗提議,在每個堤內再劃分一個個井區,往下開鑿,用竹木架成腳手架,深入井下,所有人都能在井架上開鑿,這樣就能充分發揮所有人的力量,當上千個井洞都開鑿完成,再推倒所有井洞之間的壁,就相對容易了。而且,說不準在哪個井洞的開鑿中,就提前發現了秦國公主,這也比平推式的進度快。……
於是所有的建議彙合起來,軍政官員和宗師代表組成的臨時指揮部經過激烈討論,很快確定了開山章程,立刻劃分人員片區和任務,分個執行下去。所有人都被充分利用起來,每個人都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沒有閒著的,後麵趕來的人也有專人負責,根據能力分派任務,加入到各個片區中去。
經過人們的努力,全部砌堤完成後三個時辰,就將火山向下挖出了三十丈。因為海水被隔絕出去後,武道宗師們就發揮出了極大的力量。但是距離秦國公主被垮塌壓下的位置,保守估計還有四十丈。
在挖掘中,陸續掘出很多屍體,每個開鑿井內都有掘出,準確的說,已經不是屍體,而是一團血肉渣子,然後讓人失望卻又令人有一分微弱慶幸的――這些都不是秦國殿下!因為血肉渣子裡是黑色的衣服碎片,而秦國公主穿的是紫色外袍。
在東西三十裡長的工地上的人們都在吼著號子:“嘿呦嘿!嘿呦嘿!……殿下萬福!嘿呦嘿!……”吊筐抬筐的人一筐筐的往外吊出抬走碎石,揮汗如雨的吼著這號子。最初不知是立在堤上接筐倒石的哪個人,在兩人一起倒石吼號子的時候喊出“一二三!殿下萬福!”,然後就迅速傳開去。當然這隻是一個美好的祈禱祝福,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秦國殿下不可能還活著。但人們的心裡總是存著奇跡的想法,也是鼓舞自己的勇氣,激勵自己,堅持下去――於是在火山工地上、在船上、岸上的人們在喊號子時都會加一句“殿下萬福!”那些不喊出號子的人,也會隨著手裡的動作,在猛然用力時默念“殿下萬福!嘿!”
十萬人的意願,十萬人的渴望,在此時的南部灣,強烈的一致,集中在了一起。
這是一種無形的力量。
而這種無形的力量,沒有人能夠看見,它沒有散發到空中消散,而是慢慢滲入到了火山岩石中,滲入下去。
……
已經十二個時辰過去,晉王的心早已冰涼絕望了,隻是因著“帶阿禎回去”的念頭支撐著他才沒有被絕望擊倒。他的真氣一次次耗竭,直到沒有力氣,才掠到井外調息打坐。這一次他剛剛恢複真氣起身,正要投入井下,忽然心中有所感,猛地轉身,抬頭向遠方望去。
然後他怔住了。
海上的指揮樓船高達三層樓,巍峨的矗立在海上,十分醒目,在那二十丈高的主桅頂端,突然出現一個素服女子,腰間束著五色絲絛,五色的絲穗在風中微微搖擺,就好像突然間從雲層裡出現,高聳,而又神聖的氣勢。所有人都因為心中莫名的感覺抬頭轉頭望去,很多人看見了她,便瞪大了眼,張大了嘴,卻發覺自己驚呼的聲音沒有呼出去,因為就在那一刹他們壓住了喉嚨,甚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辛苦了。”柔和的聲音在每個人耳邊響起,無論堤壩上的人,井上的人,井下的人,還是船上的人,岸上的人,都忽然心口一暖,就好像辛苦的努力被最重要的人承認一般,鼻子一酸,溫暖、歡喜,又感動,不由自主的,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仰著頭、抬起頭、轉著頭,隻想看看那個聲音從哪裡來,讓自己感動得想掉淚。
晉王已經熱淚滿眶。
――閣主!
是劍閣的閣主!
他不認識這位先天中的強者,據說和太清掌教一樣、已經活過三百多載的強者,人世間的至強者之一。但他知道,世上束五色絲絛的女子很多,卻隻有一個人,擁有這種隻需看見,隻需聽見,就完全無法反抗的力量。
因為她的意誌,就是規則。
――人間最強的心劍道。
武者們都颼颼從各個地方冒了起來,望向主桅的目光驚愕又激動,尤其是感受力量最深刻的洞真境宗師,即使不知道這位是誰,卻在心裡瞬間確定――
這是位先天!
所有的武者都在激動――這是位先天!
這是一位先天宗師,啊啊!
先天不在人間行走,絕大多數武者一輩子都未必有機緣見到先天,但今天他們見到了一位!――就在眼前,不在天邊!
所有的武者都激動,又都崇敬的行禮。
晉王行禮,語聲尊敬道:“大唐天策書院、晉王李載易參見墨徐先生。”
極個彆宗師的臉色霍然變了,神情一刹那間變得驚震,卻又更加肅然,更加崇敬。
墨徐不是一個人名,是一個姓。
準確的說,是兩個姓,墨家武宗的墨,姓徐的徐。
而它們合在一起,就隻代表了一個人。
――劍閣閣主,墨徐離。
其他不是武者的普通人即使不知道這位是誰,但從晉王的態度,也知道這位必定是身份很高、實力很高很高的高手,讓晉王和在場所有宗師都要恭敬執禮的高手。
人們都不由自主的行禮。
“都上來吧。”閣主說了第二句話。
聲音依然柔和,沒有人應答,也沒有人下令,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的聽從,井下的人都攀著腳手架往上爬,但井外沒有太多地方立腳,便密密麻麻立在腳手架上,目光努力的朝著巍峨大船的方向望去。
閣主向前踏了一步。
看起來隻是向前平常的踏了一步,但下一瞬,她的人已經立在一個井口處。
這些井當然不是規則的圓,每一個井都很大,直徑二十丈,準確的說,不是井,是一個個天坑。
此時,這座井壁四周腳手架上的數千人,連同井上的幾百人,都感覺一股柔和的力量,讓自己騰空而起,平平穩穩的落在了遠處的大堤上,人們騰飛的“啊”和圍觀者震驚的“呀”都按在了喉嚨中,沒有人發出聲,就好像叫一聲,都是對這位的驚擾和不敬。
閣主白淨的手掌一伸,井下一根三丈長的鑽杆飛起落在她手中。
她隨手將鑽杆揮入巨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