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八章 她的心(1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9992 字 10個月前

沈清猗的住處已經移到了丹道弟子住的東內進,她住在元合庭,是一座三進帶後花園的闊宅大院,三麵竹林婆娑,對門的一麵草地如茵,間種著幾十株桃李,三色石子鋪平的路徑從樹間穿過,迤邐至大門白石階前。

蕭琰在門階前立了立,眸中有著異色,見鬆音側身讓在一邊請她入內,徐吸了口氣,緩步上階,跨過門檻是一麵影壁,翠峰日出雲蒸霞蔚,她無心細看這珍罕的天然石紋影壁,繞過影壁,就見眼前一闊。

庭院十分軒闊,空氣有著殘留的藥材味道,三尺見方的青磚地麵乾淨無塵,約摸是白日才在這闊院中曬了藥材,蕭琰的眸光一下落在院中東北角。

那裡栽著一棵銀杏樹,一枚枚小扇般的葉子碧綠如玉,立在樹下的人一身淺碧人亦如玉,隻是那大袖寬衫在夜風下擺蕩,益發顯得衣內空蕩,人清瘦。

蕭琰驀地頓住了腳步。

想起霍倚樓信中的一句:“直道相思銷|魂,人比黃花瘦。”

她對藏真單思不得,人比秋日黃|菊瘦。

那麼姊姊……

蕭琰但覺心口一滯,又緩吸了口氣,才叫了聲“姊姊”,步伐微沉的走上前去。

沈清猗一笑,輕聲道:“阿琰。”手伸出去。

那手修長,卻極瘦,白皙細薄的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如兀起的河流,指節也分明清瘦,如竹節般突出。

蕭琰心中又酸又澀還有微微的痛,沉穩的腳步也持不住,快步上前將她手握住,想輕責一聲說“姊姊你又瘦了”,卻在她那雙眼睛的凝視下梗住。

少年時,她的眼睛看著她清冽中帶著柔和。

後來不知何時起,那雙眼睛看著她依然柔和,卻多了她看不清的幽深,如同光照不進的深潭。

現在,她的眼睛看著她,溫柔又清冽,深潭雖深,卻清澈見底,在這暮色四起的天光下,她也能清晰看見,那清澈見底的潭中,是醇冽的情意。

蕭琰無法裝作看不見,也無法自欺欺人說看不懂,隻覺心如絞股繩般扭了起來,五味雜陳,痛澀酸苦麻種種滋味都有,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獨繭抽絲,人比黃花瘦”的沈清猗。

突起的指骨硌在她掌心中,蕭琰沉默著,不知說什麼好,那句“你又瘦了”再也說不出口——難道她現在還會不明白沈清猗是為何而瘦、因誰而瘦嗎?她怎能說出這樣輕責的話,卻也猶豫著不敢表現心疼,唯恐使她陷入得更深。

夜風吹動著,氣氛卻凝滯。

兩目相對,靜默仿似很久,其實隻是短短的一會。

沈清猗一笑,打破了沉滯的氣氛,清冽卻帶了柔軟的聲音說道:“你走了遠路,先沐浴換身衣裳,咱們再說話吧reads;。”

“好。”蕭琰有種如聞大赦的感覺,心裡鬆了口氣,這會兒她是腦子僵硬,心亂如麻,至少有個時間讓她緩衝一下,理一理。

沈清猗拉著她往裡麵去。

過了第二進庭到了沈清猗住的第三進庭,白蘇赤芍菘藍三位熟悉的侍女已經都立在廊上,見到主子和另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齊齊垂首福禮,稱道:“見過十七女君。”蕭琰見到三人便想起承和院的美好時光,不由微笑道“好久不見你們了”,聲音清朗柔和,又帶了女子清麗的聲線。三位侍女不由微微抬頭,見到深刻在印象中的潘安宋玉之貌的美少年變成了風華綻放的絕色女君,表情都瞬間空白,儘管心理已經有準備,但乍然見到還是驚呆驚豔至失魂。

沈清猗寒冽眸子一掃,三侍女都回過神來,將人迎入浴房內。

浴房有兩個淋浴隔間,還有一個白石鋪成的小浴池子,池裡的水已經燒燙,屏風後衣櫃上一應衣衫鞋襪也已備好了,蕭琰入了浴房,看著準備齊全的衣物恍然有種回到少年時的感覺,在承和院中沈清猗也是給她準備得這麼妥貼。

她沉默著入浴。

滾燙的熱水讓她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血液汩汩流動,心臟一下一下的跳動,似乎這個時候才從凝滯中舒活過來,蒸騰的水汽氤氳了她的眸子,沒有往日的澄淨寧靜,帶著迷惘和沉鬱。

她頭仰靠在浴池中,微閉上眼,心臟在沉緩的跳動著,腦子裡卻總是閃現出那隻瘦得硌她掌心的手,白皙細薄的皮膚下青色血管突起,似乎脆弱得輕輕一碰就會迸裂,蕭琰心口如塞團絮,搭在浴池邊上的手無意識的攥緊,手背上泛起青筋,手也在微微發抖。

她在害怕。

……害怕自己傷害沈清猗。

相思是剔骨刀,一刀一刀剔肉刻骨。

她的姊姊已經剔出了骨,要如何……才能讓她不再剔下去。

蕭琰神情迷惘著,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拒絕,接受,都是難題。

麵臨生死危機時,她可以毫不猶豫的做出決定,可麵對沈清猗的感情,她卻覺得比麵臨生死危機更難。

蕭琰沒有在浴池中久坐下去,儘管心緒仍然雜亂,但她並不願意用沐浴來逃避,洗過一遍後就起身,浴巾拭乾後,著上抹胸內外衫。外衫是一件家居的雲綢直裰,粉藍色,配白絹褲子,尺寸很合她的身,這三年她還在長個子,沈清猗雖未親見卻了若指掌,對她用心可見一斑。蕭琰沉默的穿好衣服,用綢帶束了半乾的濕發,穿上木屐走了出去。

赤芍菘藍侍立在沈清猗的正房前,向她行了一禮,已經斂去了初見她時的驚容,神色恭謹又平靜,輕輕推開房門,蕭琰脫屐入內。

繞過絹屏,見沈清猗倚在讌息室的竹榻上,手裡拿著一卷書,卻沒有看,單手支頤神思不屬的樣子,身上換了件梨花散點的束腰襦裙,更顯得她腰身纖細,幾可一手盈握,倭墮髻已經除下,一頭烏發垂在素衣上,襯得人白如雪。

蕭琰眼中,卻是衣淡素如雪,人白薄如紙。

她腳步不由放輕,儘管白襪踩在柔軟的藺席上已經無聲。

“阿琰。”沈清猗抬首,唇邊淺笑映在如雪臉上,恰似點破銀花玉雪香,玉蘭花般淡雅柔和。

蕭琰足下頓了頓,走近前去,隔著榻幾坐在她對麵。

白蘇端著托盤進來,裡麵三隻細長的琉璃杯,一杯是枇杷露,一杯色紫黑如桑葚,透著藥酒的味道,另一杯是溫水,擱置在榻幾上,福身退了出去reads;。

蕭琰關心問道:“姊姊在用藥酒?”

沈清猗向她眨了下眼,罕見的帶了分俏皮,“這是養顏酒,你若美貌如故,我已老去,如何是好?”

蕭琰啞然。

沈清猗以前何曾在乎容貌?

但現在……女為己悅者容。

隻因心悅你,故為你在乎容顏。

蕭琰想說“你即使容顏老去,在我心裡也是風華如故”,但她的嘴唇翕動了下,終究沒有說出來。

麵對沈清猗這句含蓄的表白,蕭琰不知如何應對,不由端起枇杷露飲了一口,清甜的汁液咽入喉中,卻如苦澀的青橄欖汁,讓她愁苦。

沈清猗也不逼她,伸手端了藥酒飲下,柔聲問她:“你去烏古斯了。”

轉到正事上,蕭琰鬆口氣,立即接了話道:“是。我奉了聖人和……太子之命,去烏古斯見格索爾大公,就是如今的烏古斯皇帝,”頓了一下,道,“也是千山學長的親生母親。”

慕容絕的皇女身份在烏古斯汗國已經公開,這對大唐世家來說就不是秘密,蕭琰沒有隱瞞沈清猗的必要。

沈清猗卻無驚詫之色,“我聽太清掌教說過。”

蕭琰揚眉。

千山學長的事與姊姊並無關係,太清掌教卻和姊姊提起她的身世……蕭琰可不認為這位掌教是閒來無事說八卦的人,必定是千山學長與姊姊有關聯才說起。

這個關聯……

蕭琰目現奇異之色,“太清掌教可跟你提過,天啟計劃?嗯,還有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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