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猗溫柔看她,“好。”
頃刻,鬆音和鬆節將畫案畫具抬過來,擺在亭中,蕭琰立在一邊挽起袖子,吩咐鬆音鋪清玉宣,顯然是要畫水墨寫意而非青綠山水。用水墨畫出天地一春,這可比著色的青綠山水更有難度。沈清猗一笑,接過菘藍手中的墨條,挽了袖子親自給她磨墨。蕭琰將另一壺桂花酒飲儘,眼睛亮亮中又帶著水色,仿佛暈染了蓮池的波光春|色一般,提筆就揮灑開去,沒有布局沒有思考,看山看水看空,眼眸到後麵竟然半闔了,完全是心帶動意,在這白宣紙上潑灑她心中的天地。
天空高遠,雲端繚繞,一乘白鶴飛唳,青山滴翠,滿山花紅如火,山下湖水清藍,一朵朵粉荷綻放,如水中芙蓉,湖邊花樹迤邐無邊,直至天際,絢爛如雲錦,白鶴上大袖飄飄一女子,身影纖瘦,卻勁拔,如梅標清骨,持笙而吹,朵朵白雲綻開,鮮花飛舞淩空,雲端漫成花海,一身儘攬春。一地春,一天春,天地共你春。
蕭琰提筆落字:心自在,天地春。
她抬眸看著沈清猗,眼睛裡有深刻的情意。
姊姊,隻要你心自在,這天地間的春|色就儘為你所有,沒有凋零。
你這風,多麼自由。
你看這雲,多麼自在。
心若自由,一切都不能拘束你。
沈清猗看著她,又看著畫,唇邊綻出一抹笑意,令菘藍調了濃脂,執起一枝狼毫,蘸色在畫上寥寥幾筆,一枝火紅色玫瑰彆在了那女子襟口,淡墨色卻畫出了絢麗春景的畫麵立時增添一抹火紅,就好像春日中盛開的夏花,讓那清冽又閒適自在的女子如燃火焰,熾烈鮮活,明麗了天地歲月。
沈清猗抬眸,溫柔看著蕭琰。
我心有你,生命爛漫。
蕭琰怔怔而立,忽然想起裴駙馬。
臻神明變化,與生命爛漫。
她,就是姊姊生命中的爛漫嗎。
蕭琰眉間已生惘然。
***
兩人坐在花園中說著話,直到金烏西垂,坐觀了園中夕陽麗景,才慢悠悠說笑回屋。
晚食兩人都用得清淡,用膳後照例在桃李林中散步,待夜色上來星光滿天時,便坐在長廊的涼榻上說話,說各自在行途中的見聞和趣事,說到好笑處都笑起來,蕭琰說到趣處眉飛色舞,沈清猗說到趣事卻是唇邊隻帶三分笑,隨時可以轉成冷笑話讓你無語,蕭琰撫額說:“姊姊你還是和以前一樣reads;。”想起以前她和四哥嘴角微抽麵麵相覷的樣子,又忍不住哈哈笑,但跟著臉就苦了下來,她可怎麼跟四哥說啊!
唉……好生愁人。
蕭琰忖思明天就得離開,再待下去她就要心不自主了。
會被沈清猗一次次觸動,怦然心動的次數多了,就會動心,入情。
再者,她現在正在曆色|欲界,心誌本就不穩,比起以前的不動明王界,情誌更易被觸動,之前在長安和李毓禎相處都曾為她的風采心動一次,更彆說沈清猗了——總是能觸動自己最柔軟的地方。蕭琰自認為心境清明,意誌如磐石,可在沈清猗麵前,卻似乎能被她融化。
蕭琰現在還沒想清楚這是為什麼。
阿娘說:“這世上總有一個人,能令你的心沉淪。”
蕭琰喜歡自由,但也不畏懼愛情。
當愛情在她心中來臨時,她也會坦然去擁抱。
但現在這個關口,卻是危險的。
她必須心自主,想清楚自己的心,然後再由心之去。
否則,現在就任由心被情感牽動,沉入情愛,那她就會陷在色|欲界不得出,以後要想破色|欲界,恐怕就得像千山學長那樣,絕情!——她若愛沈清猗,怎能讓她今後麵臨這種情境?
她記得小時候在景苑湖邊練武,月光照進湖水裡,母親問她,為何說月光如水?她回答說,這是形容月光的清涼透徹。母親說,終究光是光,水是水,月光不會是水。母親是告訴她:你永遠要清楚自己是什麼,光就是光,水就是水;做任何事都要清楚明白,唯清楚明白,才能堅定的走下去。
要清楚明白。
蕭琰的人生沒有含糊。
她如果心動,就必須明白自己為什麼而心動。
她如果愛一個人,就必須明白自己為什麼而愛她。
沒有道理的,心動也會斬斷。
沒有道理的,愛上也會斷情。
道理是什麼?
母親說,道理是你的道理。
你認為對,天下皆罵你可做;你認為不對,天下皆讚你不做。這是你的道理。彆人的道理是彆人的,不是你的。
她要愛沈清猗,就必須合乎她自己的道理。
就像李毓禎很好,但不合乎她的道理,就算有過心動也立即斬去。
蕭琰必須清楚,她為沈清猗心動的是什麼?
感動不是愛情。
親情不是愛情。
她為沈清猗打動,必定不是這兩方麵。
也不會因為“不忍”。
她的心純粹,從不偽裝自己,該是怎麼就是怎麼,道心才一塵不染。
她若愛沈清猗,這份愛就必須是清楚明白的,沒有任何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