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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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的神農山也是一片晴空,同樣的驕陽懸在高空,仰著眼看就是一片白亮,然後才尋到那一團熾紅,山上林木蒼鬱迤邐,如同連綿無邊的綠雲,遮擋了這熾熱的光線,但山道中間卻是無綠蔭可擋,石板路閃著白晃晃的光,欹出道間的枝條兒都是蔫耷耷的低垂著,葉片上白亮亮的,也是無精打采的垂著,偶爾山林深處吹出風來,才興奮的顫栗一下,就連鳴蟬都往林中深去,隻有高亢的嘶叫聲偶爾透出來。這樣的天氣,就連道僮來往都少了,偶爾一兩個,也是貼著道邊的綠蔭走。
蕭琰走在山道中間,陽光正射著她,身上穿了件薄薄的淺綠色江綢交領衫,頭發梳著髻插了根通體碧綠的簪子,手上打著一把鶯鳴綠翠柳的遮陽傘,看起來就很清爽。天熱得鳥都窩在巢裡,她卻安步當車,似行在清風徐徐中,沒有一點熱意。
武道修至宗師境界,內氣自然流轉經脈,已經無懼寒暑,蕭琰不覺得熱,隻是看著這白花花的天、白花花的地,難免生出一分躁意。
這躁意,有天氣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來自於她心中不平靜。
前日清晨,她收到了李毓禎的一封信。
信很簡單,隻有一行字:
“破不了情障就滾到長安來!”
典型的李毓禎語氣。
霸道又強勢。
蕭琰看出了李毓禎不懷好意。
她哼一聲對沈清猗說:“你看看,她這是嫉妒!嫉妒我可以遊山玩水,她卻困在皇宮裡,每天處理文山牘海,哈reads;!哈!”蕭琰幸災樂禍的仰笑了兩聲。
她對李毓禎的性子很了解,那個人絕對不是“我在吃苦寧願你好”,而是“我在吃苦你也要吃苦,咱們同富貴也一定要同患難!”――蕭琰覺得同情她就是把自己往她的坑裡送。
蕭琰道:“她就是嫉妒我,不想看我待在溫柔鄉裡,享仙侶之福。”她抬著眉,“我才不會上當。”
李毓禎分明是想拆散她和清猗,蕭琰怎麼會如她願。
“嗯。”沈清猗伸手接過信箋,看了一會,清眸沉凝,若有所思的樣子。
蕭琰心裡哎喲一聲,清猗可彆被她說動了。趕緊撲她身上嚶嚶道:“清猗,我去長安她肯定揍我。我現在打不過她。哎呀,好可怕,嚶嚶嚶……”
“……”沈清猗抬頭無語的看她,片晌忍笑道,“你還會怕?”你隻怕沒架打吧。
蕭琰眨了下眼,說道:“我肯定會被打得全身骨折,一個月下不了榻。我不怕痛,但我怕你心疼呀。”
沈清猗心裡被抓了一下,眉一斂,輕哼一聲,“這會裝可憐了,你以前流血受傷怎麼不怕我心疼了?和慕容絕一起跳崖,千裡逃亡時怎麼不怕我心疼了?”
蕭琰心裡嘀咕,那是多早以前的事了。心知沈清猗還在吃醋她和慕容絕深吻的事,也不在這上麵繞,伸手抱了她柔語道:“清猗,我舍不得你。”
沈清猗心裡又被抓一下,微歎口氣,仰她懷裡,“我也舍不得你。”她垂著眼慢慢說著,後麵那句“但不能阻了你的道”就沉在喉嚨裡吐不出去……一想到要和她分離,即使隻是暫時的分彆,心裡也像被刀尖剔一樣,要被剔去一塊的痛,和空蕩蕩的空。
她卷翹的長睫垂著,微微顫動,好像蝴蝶振翼,又像薄翅不堪重力的輕抖。蕭琰隻覺心中軟如輕絮,又像被塗了蜜一般黏稠,忍不住俯下去,輕吻上她唇。
“清猗,我舍不得你……”呢喃的聲音纏在兩人唇齒間,又如藤蔓纏繞著彼此的心。
那紙信箋便輕輕的飄落在鋥亮的柏木地板上,靜靜的躺在那裡……直到被書榻上深吻後分開的兩人重新想起。
蕭琰將它夾在詩集裡,便送沈清猗去丹房。
之後,兩人都沒談起此事。
那句“破不了情障”,卻偶爾在蕭琰心中浮起,如同浮光掠影,在湖麵上留下一點波痕,然後又恢複平靜。
但昨日,日色漸暮的時候,她和沈清猗從雲岫穀賞青山紅石回來,她書房的書案上就靜靜擱著李毓禎的禮物。
那隻檀木方盒中,裝著一隻工部鐘造坊最新研造出來的袋表,圓形,直徑不到三寸,純金典雅的表殼上,剔刻鯤出水化鵬展翅入雲霄,表殼內,浮刻一行字:
時不我待。
蕭琰當即翻白眼,李毓禎夠狠啊。
這四個字真砸到她心上。
蕭琰不知覺的歎了口氣,遮陽傘斜了一下,仰頭看向白亮的天空,目力穿透明晃晃的光線,可以見到高空的白雲,悠然從容的徐徐飄著。
她的眼神有些怔。
雲端之上,是母親在的地方。
也是,大道所向。
情深,道不能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