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院卻安靜寧馨,房內新熏了奇楠香,溫雅又甘鬱的香氛飄溢著,讓人心頭都帶著暖意。
已經酉時二刻,蕭琰和沈清猗道彆,走內院北角門出主院,避免與前院疾走唱歌的郎君們撞上,在蕭承忠護送下出了承和院。
前院的宴飲直到戌時一刻才歇。
送走客人,蕭琮沐浴更衣,回了內院,手上抱了個匣子,在沈清猗的書房打開。
沈清猗親自端了茶湯,從寢房與西閣書房連通的內廊過來,放在蕭琮麵前的書案上,眸光掃了兩眼,“四郎在看棋譜?”
蕭琮拿起最上麵一張棋譜,笑道:“這是你我對弈那次,阿琰給你解困的那局棋。”
沈清猗微笑,“難怪覺得眼熟。”那盤棋在她腦中印象深刻,至今仍記得清晰。
她又掃了一眼漆匣,“莫非,這裡裝的都是四郎與阿琰對弈之局?”
“嗯。”蕭琮眼中閃著光彩,“你瞧,阿琰真有天份。”他說著,取出那遝棋譜遞給沈清猗,語氣難抑激動,“我與阿琰對弈十七局,勝局唯七,敗局每每是先占優勢,而至中盤或後盤,阿琰便有神來之筆,將我布局打破或擊潰。”
他抑製不住心裡歡喜,起來身踱了幾步,回頭笑道:“我們兄弟五人,看來阿琰才繼承了父親的弈道天賦。”
蕭昡年少時即以書畫棋三絕聞名河西,二十歲入長安,與皇族棋道第一高手魏王李翊泓對弈,逼出平局名聲大噪,三十歲入長安,與魏王再次對弈,魏王擲子歎曰“不及蕭靖西也!”在河西更是弈遍無敵手,無人敢和他對弈,偏偏又嗜棋,每每拉人弈到天色發白,仍不知疲倦,後來一聽他提弈棋,親戚朋友僚屬都紛紛走避,國公府謀主任洵和都督府長史顧邃二人就是溜得最快的,讓蕭昡每每寂然而歎:“奈何局中無英雄乎!”表達無人敢和他對弈的蕭索,棋道寂寞呀。
“這回父親有對手了。”蕭琮笑道,一雙朗目湛湛發亮。
沈清猗手裡翻著棋譜,心裡明鏡似的,“四郎想呈給父親?”
蕭琮點頭道:“阿琰的才華不應被埋沒。父親還不知道,十七是怎樣的卓異。”這樣的兒子,怎能不喜歡?
他聲音透露出堅定,“今年,我要再試一試。”
沈清猗知道他說的是宗廟祭祀和除夕家宴。
她看了蕭琮一會,不由輕歎道:“四郎是好兄長。”
這般儘心儘力為十七弟籌謀reads;。
蕭琮神色柔和的說道:“阿琰這樣的弟弟,怎能不讓人喜歡?就像清猗,若換了彆人,豈會被你認作弟弟,悉心教導?”
沈清猗聲音清淡道:“阿琰是四郎的弟弟。”
先是你的弟弟,所以才是我的弟弟。
蕭琮這話聽得欣慰,又半開玩笑道:“阿琤、阿玳也是我的弟弟。”
沈清猗翻著棋譜不抬頭,聲音寒涼,“這兩位小叔大約不耐多個姊姊教導。”
蕭琮想起蕭琤的跋扈霸道、蕭玳的狠戾陰沉,不由皺起眉頭,“他們若有阿琰一半省心,我也不用焦心了。”
沈清猗放下棋譜,寒眸光芒微動,“前日聽母親說,十四和十九想入河西軍?”
蕭琮兩道眉毛皺得更緊,語氣裡流露出不悅,“何止,還想進驍騎軍呢。”
十萬河西軍分五軍,驍騎軍是其中一軍,儘數為騎兵,全軍僅五千兒郎,卻個個都是五軍騎戰選□□的悍勇,是河西騎兵精銳中的精銳。
沈清猗徐聲道:“這幾年,河西還算平靜,十四、十九郎即使入軍,近幾年應該也無大戰之危。——二伯兄好像就是十五歲進的河西軍?”
提起庶長兄蕭璋,蕭琮輕哼一聲,眉間若有所思,沉吟了一會,道:“過了年,阿琤也將十五了,去軍中練練也好,去去那身浮躁之氣。”
沈清猗知道蕭琮是將她的話聽進去了。
蘭陵蕭氏雖然如其他世家一般重嫡,但對庶出子弟的培養也相當看重,蕭璋作為嫡支的庶長子與其他庶子又不同,如果在軍中搏得很高聲望,蕭琮接任河西都督後就可能成為橫在胸中的刺,蕭氏嫡支總不能讓蕭璋一人得了軍中的威風,如果蕭琤入軍搏得軍功,將來就能成為蕭琮的臂助,畢竟兩人是同母兄弟。
蕭琮拿起茶盞喝了口,又說起蕭玳道:“十九一身的戾氣,多讀些儒家經書、修身養性才是道理。隻是,四叔父向來寬仁,族學怕是管不住他。”
四叔父是指蕭昡的堂弟蕭昉,在“日”字輩中排行四,掌持蕭氏族學,學問廣博,精通儒玄佛三家學問,在蕭氏中享有很高威望,但正如蕭琮說的,這位四叔父不是個嚴厲的人,對蕭玳這樣的子弟來講,是尊敬大於畏懼,在學堂裡的守規矩也就是當著蕭昉,蕭昉一走,那就是無人管束得了了。
沈清猗心想,如蕭玳這種,需得任洵或顧邃這種博學廣智又手段高超的人物才壓得住,蕭昉這種仁厚君子當然是不合適的,但任洵、顧邃均是蕭昡的謀主,梁國公若有意,必有打算,沈清猗卻是不會隨便提這個建議,隻勸慰蕭琮道:“這事急也急不來,慢慢思量著吧。”
蕭琮點了點頭,目光又看向棋譜,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對妻子笑道:“好歹還有個省心的。”
沈清猗心道:這個恐怕才是你最不省心的。
這些年他可不是白白臥於病榻,父親對他傾力教導,不僅親自教他經史文詩賦和書棋畫之道,又以任先生和顧長史為老師,教他縱橫謀略、朝政官製、士族關係、官場關係、河西時勢、大唐與周邊勢力的關係等等。故蕭琮雖然病居承和院,對天下事和重要文武官員的了解怕是比很多升朝殿官員還要深。
這般分說著,便到了晝食時分。
自從蕭琮病愈後,就不再以書房為起居膳宿一體之地,平時和沈清猗一起時,便在內院樓下的東閣用食,若外院有客,就在前院堂舍或東西閣子招呼,逢蕭琰過來的日子,便就近在書房的西次閣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