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文就是百萬平民中改變命運的一員。
他姓王,但跟高門士族琅琊王氏沒有半分關係,是實在的寒門出身,祖上往上數三代,都是國民教育出來的普通士子;往上數到第四代,王家還是越州山陰縣的下等農戶,因為受惠於昭宗時期普及到亭的國民教育,王家的孩子才能完整讀完五年亭學,到下一代也即第三代,王叔文的曾祖父考上山陰縣的縣學,王家才有了第一位士籍。
如果沒有國民教育三年、五年、七年的免費教育和下戶助學補貼,他們王家不可能供出這麼多讀書人;而沒有國民教育的教學資源和質量,以他祖父和父親中人偏下的資質,按以前私塾的教學,就算有錢供出來也就是多讀幾年書,能不能考入州學都難說,更不可能做到州學博士和司業;他王叔文也不可能因為國民教育的體製考入太學,以甲等學業經部試錄官,二十年仕途累進,做到從四品上宗教司少卿,而他才四十歲,還有更錦繡的前程。
像王叔文家裡這樣的,隻是大唐帝國持續兩百多年的國民教育的一個剪影。無數的剪影融彙成了大唐澎湃向前的血管動脈。
但帝國維持這樣的國民教育必定是巨大的投入,而國家財富的累積不可能一蹴而就,此長彼消,必定延滯其他方麵的發展。王叔文曾在戶部任郎官,接觸到帝國預算和支出,就十分清楚了每年的教育經費是一個龐大到驚人的數目,其中免費教育經費和助學補貼就占了很大份額,如果這些支出投入到軍器監和研究院這引起地方,帝國的軍事和技術可能會更上幾層樓。
王叔文看得清楚,在他之前,帝國高層早就看得清楚,這讓國民教育往縣以下推行以及免費教育年限的增加、增大國民教育權利等受到諸多阻撓,有來自世家的,也有來自從寒門轉為書香望族不再需要借助國民教育之利的,都認為推行的步子不用這麼大,可以緩一緩、慢一慢。這些理由的確充分,也並不是全從私利出發,但朝廷仍然堅持了下去,這是王叔文洞悉這些詳情後更加感激的原因:這樣的帝國,值得他們終身奮鬥。
王叔文心中有著強烈的使命感和進取心,將帝國的強大和自身的前途融合在了一起。而這也是經曆了帝國士民教育和國民教育出來的士人普遍具有的特質,王叔文心想,這就是大唐的國民教育和克裡特的公民教育最大的不同。
“帝國興,國民榮;帝國弱,國民恥。”“國家雖安,忘戰必危!”——這是大唐的教育,以榮辱感,使命感和憂患感為根旨;以“忠誠,榮耀,勤奮,進取,創造”為思想核心,輔之以禮儀品德教育,和克裡特的公民教育相比,大唐的讀書人更具有勤奮、進取精神。
王叔文摸出袋表看了一眼,已經是人定二刻,這些清掃街道的公民還是不慌不忙的,乾起活來有種散漫感,若是唐人必定是利索的,隻需三五人半時辰就能掃完這條大街,但這條街上聚集了大約三十公民慢悠悠的估計要乾一時辰。
王叔文深信勤奮的人才會進取,懶洋洋、乾活散漫的人怎麼會積極進取呢?隻會讓日子過得悠閒。他心裡是不認同小富即安的,思忖克裡特王城這些公民頗有“富足而安”的心態;大唐的國民如果都是這種心態,就不可能成為一個開拓、進取的帝國,更不可能引領世界。
不過,克裡特和大唐不同,它是海洋小國,處在兩大帝國的夾心,太“進取”早就亡了,隻能富足而穩。長期的安穩,養出散漫的公民性格就不足為奇了。
由公民性格王叔文又想到大唐的國民品性,唐人也是善良熱情的,也自覺遵守倫理道德,但其他道德卻是要培育。如果唐人主動留下清掃大街會被讚揚有德,但也會被個彆人嘲諷“出風頭”;然而在克裡特,卻是司空見慣的,大家都認為是公民應該做的事。
這是克裡特的公民教育勝過大唐的國民教育的地方。
品德不是人人都有,但公民道德卻是群體規範,當規範成為習慣,就是自覺行為。品德不好培養,習慣卻可以強製形成。王叔文思忖著,高宗皇帝說的“禮儀國民”,應該就是品德國民和規範國民的結合,而後者更容易養成。這種“公民道德”的教育,或許可以引入大唐的國民教育中。
王叔文一邊思忖著一邊徐徐而行。街道很寬闊,但使團行得並不快,一是有公民清掃,二是不斷有公民打招呼。蕭琰和王太子邊行邊談,從克裡特的公民教育聊到大唐的教育,從公民道德聊到習慣、禮儀、法律,等等,行到王宮東部的迎唐使館時,已經是深夜子時了。
迎使團的一部分官員留了下來,方便和大唐使團官員來往,加深了解。各人洗漱安頓後多個房間的燈仍然明亮,使團官員多數在寫劄記,整理今日的見聞和思考。蕭琰打了鍛體拳後才洗漱,在燈下寫完劄記,又思考大祭司長說節後再見的用意。
重點是“節後”——從明日起到大地節還有四天,這四天要做麼?或者要發生什麼?
蕭琰想了幾點,都不能確定,遂不強求,將之擱下。取出信箋,靜下心來,繼續給沈清猗寫信,寫到歌者讚歌時她唇邊噙笑,眸光柔和,筆鋒墨色迤邐,清麗纏綿如曲江碧水:
“我覺得,你就是天上的神仙……”
在蕭琰心中,神仙不是霸氣強大,也不是冰冷無情,而是淡然克製,就像沈清猗那樣的。
你就是我的仙。
她在心裡說道。
***
繁星滿天,星空下皚皚白雪,蒙蒙雪光將星河也映得清冷。
軍營哨塔上的探照燈來回掃射,雪亮的燈光刹那間將雪地映白得刺眼,更增幾分寒氣。一隊隊裹得嚴嚴實實戴著護目鏡的巡邏兵踏著雪地走過,發出嚓嚓的脆硬聲音,偶爾踩中一截枯枝,嘎嘣一聲斷裂,給寒夜又添幾分凜意。
“我怎麼覺得……今晚不太冷了?”
一個巡邏兵忽然低聲說道。
巡邏完一圈,他身上還是暖的,腳心有一團熱氣,讓他覺得踩進三尺深雪裡也不會冷。不像以前,出了帳篷巡完一圈腳就開始涼了,雪地靴也不抵用,巡邏一晚上,整個身體都是涼的。他們選拔進巡邏隊的還都是明勁或暗勁武者,身體強健,抗寒,若換了普通士兵,在這寒風勁烈的雪原深夜巡邏兩時辰就得凍成冰棍,穿鴨絨襖子都不頂用。
走在他前麵的巡邏兵低嘿一聲,“今晚氣溫零下五十度,比昨晚還冷一度。不太冷?你是吃了火藥吧?”
先前說話的巡邏兵眉毛皺著,說話時心中似乎就已想到什麼,正要回答,看到隊官冷肅的目光掃過來,那話就憋了下去,心中卻翻滾著不能平靜,連血液都滾燙起來。
軍營中央,巡邏更頻繁嚴密,幾個隊伍交叉來回,巡邏的聲音卻是靜悄悄的,尤其巡邏到中央軍營的南麵,臨近一圈攔馬刺為柵欄隔出的帳篷營時,親衛擔任的巡邏隊都放輕了腳步,小心的注意腳下,避免踩到雪裡枯枝發出聲響。
“柵欄”營內,最中間的一座大帳篷裡麵,外間房的燈還亮著。
沈清猗解了髻,長發散著,清冷的眉目略顯柔和,但因專注而更沉靜,毛氅擱在了一邊,道袍下纖細的腰身筆直,盤膝坐在柵足案前懸腕執筆疾書,筆鋒掃紙而過,毫不停頓,因為寫得疾,字跡十分潦草,或許隻有她自己才認得,幾日思索的難題終於突破,思緒如泉噴發,不容手慢半分。座鐘的時針漸漸指向子時,她的筆鋒微頓,清冷的眉鋒微蹙,沉眉思忖一陣,忽然擱筆起身,走到帳篷中央的丹台前。
軍中特供的電池燈明亮而穩定,懸掛在帳篷上方,將下方的白色石台照得雪亮。三丈長寬的巨大丹台上放著各種器皿,有刻著陣紋的青銅和紫銅丹鼎,都連接著符紋溫度計,有純淨透明的玻璃瓶和不透明的金屬圓肚瓶,有的和丹鼎相連,有的擱置在陣紋中,還有一列列的硬木管架,擱放著不同標號的玻璃試管和耐高溫低溫的不同溫度計,也有各種材質規格的匣缽碗,計時器等,物事繁雜卻不淩亂,有序的擱置在石台上。
沈清猗從一方玉匣中取出一粒色如赤朱的丹藥,彈指落入一隻玻璃圓瓶中,從管架上取出標號“甲四血”的試管,拔出密封管塞,將管中的血液傾入玻璃圓瓶中,按下計時器。
燈光明亮穩定,她的眸光也明亮穩定,一瞬不瞬的注視著血液的變化。
赤色的丹藥在血液中漸漸消融,溫度計在升溫,兩刻鐘後,丹藥完全溶解,瓶中血液沸騰起來,溫度繼續增高,增高,猛然“劈叭”一聲!
玻璃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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