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父子二人眉頭緊皺,鐵繼宗有些無奈:“奶,我們這一路可是逃命。比逃荒還要艱難,咱們隻能自己靠自己,我哪裡扶得動你?”
鐵老婆子一臉難色:“你們要是不扶,我根本走不動啊。換著背……”
她死死拽住鐵繼宗的胳膊,纖細的手指像是尖爪一般,鐵繼宗想要不鬨出絲毫動靜地把她甩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他自己在這密林中奔逃都已經很難了,再背一個人,哪裡還跑得動?
鐵老婆子看到兒孫的神情後,咬牙道:“你們要是敢不管我,我就大喊。”
此處距離他們乾活的地方沒有多遠距離,那些礦工所住的窩棚不超過一裡地。如果她真的張嘴喊,很可能會驚動那邊的人。
如果工頭追來,再想要逃離,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並且,逃第一次,工頭毫無防備。若是被抓回去,工頭肯定會緊盯他們父子,再想要離人群這麼遠,肯定不可能。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鐵開文當機立斷:“我先背一段路,然後你背。”
鐵繼宗隻想趕緊離開此處,忙不迭點頭,彎腰將老婆子扶到父親的背上。
一個背著,一個扶著,三人在密林裡穿梭,都跑了好一會兒了,忽然聽到山上有人在喊。
他們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幾人的事情被發現,也不敢耽擱時間回頭去望,加速狂奔。
沒多久,他們下到了山底,身一處山坳之中,此處幾麵都是高山,鐵開文稍微辨彆了一下,順著山坳往山埡口爬去。
背著人下山不算累,這背著人上山,就真的很難。鐵開文累得大口喘氣,呼吸像是扯風箱一般,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
“繼宗,我受不了,你背一段。”
鐵繼宗不願意,不過身後的聲音已經到了半山腰,好像真的追來了,這也不是爭辯的時候。他飛快將人扛到了自己背上,老婆子剛剛壓過來,他就感覺背上一沉,本來就重的雙腿像是灌了鉛。
這還怎麼逃?
他想要把人扔下,又怕老婆子在那些人追來時告狀,咬牙抓著路旁的野草往上爬。
父子二人拚儘全力爬到山埡口時,全身都已經濕透了。接下來一路都是下山,要比方才容易得多。
而此時,追他們的人已經到了山坳之中,正在往上爬。隱約還能聽見“站住,從輕發落,抓到會被杖斃”之類的字眼。
“爹,我背不動了。”
鐵開文隻得將老娘背起。
父子倆都以為下山會很容易,結果一開始下山,他們很快發現,剛上過山的雙腿極速下山根本就是顫抖的,路又不好走,兩人還沒走幾步就摔了三次。
本來可以爬起來就跑,卻又要顧及鐵老婆子,彎腰背人特彆耽誤時間。
尤其鐵老婆子有腰傷,每一次摔倒後都哎呦哎呦直叫喚,彆說等她爬,父子倆去扶她,她還各種磨蹭。
在又一次摔倒後,鐵老婆子趴在地上又不動彈,等著父子二人去扶……倒不是鐵老婆子不起身,而是這人年紀大了,她最近沒吃飯身上確實沒力氣,並且腰傷沒好,今日又太累。
總的來說,她確實爬不起來。
鐵繼宗煩透了:“爹,帶著她根本不可能跑得掉。”
鐵開文深以為然,他皺了皺眉:“但要是不帶,她會幫忙指路。”
兩人就沒想過老婆子會幫著隱瞞……將心比心,如果被丟下的人是他們,他們為了減輕逃跑的罪名,肯定會指路。
鐵繼宗咬牙,忽然撲上前狠狠掐住鐵老婆子的脖子。
鐵開文嚇一跳,下意識上前推開兒子:“你做什麼?”
鐵繼宗被推得在地上打了個滾兒,氣道:“隻有死人才不會亂說。”
聞言,鐵開文一怔,他又看了一眼黑暗之中遠處那白白的一條路。如果沒猜錯,那裡就是官道。
從這裡到官道,就是一片密林,這一路再也沒有上坡,全部都是往下走。
如果不帶老人,父子二人完全可以坐在林子裡往下滑。他動作比腦子快,反應過來時,雙手已經掐在鐵老婆子的脖頸上。
鐵老婆子簡直不敢相信親兒子和親孫子會這樣對待自己,她這一生,所有的善良都用在了父子倆身上。真的是寧願自己不吃,也要把好東西留給他們。
結果呢,供出了個什麼玩意兒?
在一開始的呆愣過後,鐵老婆子下也是去推放在脖子上的手臂。
“放……放……你個孽子!”
這會兒她是在掙命,幾乎用儘了所有的力氣,確切的說,她平時的力氣都沒有這麼大。
鐵開文一路奔逃,白天乾了活也沒吃飯,這會兒渾身又痛又軟,他掐了半天,發現老婆子眼睛還大睜著,也不知道還要掐多久才能把人弄死。聽著山後麵的動靜越來越大,他狠狠怒吼一聲,選了最陡峭的方向。直接把人踹了下去。
鐵老婆子慘叫一聲,然後一陣窸窸窣窣,聲音很快遠去。
夜裡太黑,父子倆也不知道她摔到了哪兒。眼看把人解決了,鐵繼宗一拉父親的手:“走!”
倒也不是父子情深,非要一起奔逃。而是在這荒山密林之中,遠處還有狼嚎,父子二人互相作伴,心裡沒有那麼怕。
一路下坡,兩人雙股顫顫,卻根本不敢停下,聽到追來的光頭已經到了山埡口上,兩人都下意識加快速度。
越忙越容易出錯,鐵開文在又一次邁開腿時,落地的不是腳掌,而是腳踝。
腳背崴了,他慘叫一聲,整個人摔倒在地,又滾了幾丈才停下,鐵繼宗連滾帶爬撲過去扶他,好不容易把人拽起,鐵開文卻嗷嗷慘叫:“不行不行……我跑不動……你背我……”
背?
鐵繼宗被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的祖母都跑不了幾步。父親雖然也瘦,但他個子那麼高,怎麼也要比老婆子重。
工頭即將追來,說不定剛把人背起就會被攆上。鐵繼宗想也不想,將父親一推,繼續拔腿狂奔。
他做夢都想跑到官道上,沒跑多久,忽然聽到左邊有水聲,他又累又渴又餓,想著去喝口水再跑。好不容易看到了小溪,卻看到有幾個黑影站在小溪旁。
那黑影發出綠油油的光,鐵繼宗逃荒一路也見過狼,此時隻覺寒毛豎起,也不想喝水了,轉身就跑。
他的打算是,跑到父親那裡,父親跑不動……等這些畜生找到了吃的,肯定就不會再追他了。
可惜,養尊處優多年又餓又累的他,很快就被追上來的畜生壓在了身下,緊接著他喉嚨一痛,臉上一熱,滿鼻子的血腥味,再然後……他什麼也不知道了。
在這大山之中讓犯人挖礦卻不建院牆,就是篤定了犯人逃不掉,鐵老婆子摔到山坳之中,頭撞在石頭上人事不省,眾人找到她的時候已經出氣多,進氣少。
真要是費心把人抬回去,還得挖坑埋她。
工頭們商量過後,一致決定,就讓她在自己選中的地方長眠。
等到他們追到了半山腰,聽到了狼嚎之後,工頭們臉色大變,紛紛掉頭回去。
天亮之後,工頭們再來,隻看見那一片乾枯的密林樹倒草趴,到處都是血腥味,已經找不到人,隻看見了好幾根新鮮地帶著血跡和犬牙痕跡的大骨。
*
秋去冬來,鐵山縣外麵兩個村子裡的百姓日子不太好過。
但相比起逃荒路上,現在日子要好得多,至少每家都有院牆,不用擔心自己被搶,山上多的是乾柴,都可以撿回來燒火,有了火,即便沒有衣裳穿,也不會被凍死。
還有,即便沒糧食,可是地裡有許多的野菜,還有朝廷發種子種的甜菜。
這種甜菜比之前朝廷許諾的那種還要好些,葉片很肥很大,好像還帶著點兒油,煮來吃有種微微的甜。多少加點糧食,就能熬成一鍋菜粥,吃著沒有苦味。
並且這甜菜還可以隻扒掉底下大葉子回來煮,上麵的小葉子可以慢慢長大,每家的地全部種上,根本就吃不完。
這個冬日裡,不會再凍死人了。
並且,眾人都期盼著開春種地,衙門那邊據說已經準備好了糧種,隻要熬過這個冬天,開春就能春耕,到了秋日就有糧食收了。
村裡其他的人窩在家裡貓冬,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最多就是出去撿點柴火或是扒點甜菜回來。但鐵蛋和鐵樹不一樣,他們在衙門裡有差事,最近天亮得越來越遲,兄弟二人幾乎天不亮就走。
當然了,也因為他們有這份差事,村裡人對待楚雲梨一家特彆客氣。新選出來的村長在想做什麼事時,都會找楚雲梨商量。
冬去春來,天氣越來越暖,衙門開始發種子了。
值得一提的是,種子不太夠,衙門怕底下的人拿來煮著吃,於是在村口擺了桌子,每天發上幾斤,必須種完了,又要有人去地裡查看,確定糧食是真的種好了,這才會發第二天的糧。
在這樣的情形下,家裡有糧食吃的,可以去雇城門口那些打算開春之後離開的災民來幫忙。
很多人都覺得鐵山縣不錯,留在這裡安家能有好日子過。但也有人故土難離,想要落葉歸根,在確定開年之後沒有乾旱了,就想要回到家鄉。
這一部分人不願意在當地建宅子,就在城門外過夜,準備開春暖和之後我就往回走。
春芽肚子越來越大,如今都有六個月了,楚雲梨當然不會帶她去地裡乾活。
而鐵花一個姑娘家,能乾的活兒很少,楚雲梨也不指望。她手底下幾百畝地呢。
這些地是必須要種的,即便他自己不種,衙門也不會乾看著。
開玩笑,三百多畝地,得收多少糧食,怎麼可能放那兒擺著?
楚雲梨的種子不需要像彆人那樣領,她到了大人麵前,保證自己會把所有的地種滿後,當天就拿到了所有的種子。
種子拿到了,楚雲梨隻需要帶著鐵花去地旁邊做飯,就跟去年請人建宅子一樣,不需要付工錢,隻需要讓乾活的人填飽肚子就行。
相比起彆的東家,楚雲梨算是大方的。跟著她乾活,不像彆的東家那樣每個人發多少吃的,而是想吃多少吃多少,吃完了不夠自己去盛。
在這樣的情形下,楚雲梨算是一呼百應。
母女兩人做飯來不及,楚雲梨還請了七八個婦人,不過四天,三百多畝地包括院子外的幾畝,就已經全部部翻了種好。
春耕忙完了,楚雲梨就閒了下來,每天沒事帶著鐵花到處挖野菜。
春天的野菜品類很多,有好些味道都不錯。這一日準備出門前,楚雲梨忽然發現隔壁多了兩個男人。
一個五十歲左右,又高又壯,頭發都白了幾根。看見楚雲梨後,眼睛一亮,那眼神落在她身上就拔不掉了。
還有一個稍微年輕點的男人,出門後伸手攬住了蓮花的肩膀。
楚雲梨微愣了一下,就知道了這二人的身份。
婆媳倆可真是……不挑啊。
其實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婆媳倆這是為了每天能領到定量的糧種,所以請了兩個男人幫忙乾活。
乾活就乾活吧,幫人填飽肚子就多的是人願意來乾活,如今的人力很不值錢。婆媳倆可倒好,還非得把人放在家裡。
請神容易送神難。
果不其然,四個人種幾畝地,不過幾天時間就乾完了。
隔壁開始吵鬨,婆媳倆想把這兩個男人送走,兩人根本不願意走,說是要幫她們除草,等到秋日裡還要幫著秋收。
羅丫頭的悲劇是鐵老婆子導致的,當然了,這婆娘也不無辜,不過,有時候活著比死了還艱難,大家隔壁住著,楚雲梨也不著急。
因此,關於這二人,楚雲梨隻要保證她們沒有過安寧日子就行。
隻看這架勢,她不用動手,白氏和蓮花的日子也好不了。
天越來越熱,隔壁的院子經常吵架。楚雲梨有一次爬上牆頭,還看到蓮花被那兩個男人暴打。
值得一提的是,婆媳倆還跟這兩個男人成了親,跑到衙門去取了正經的婚書。
這樣的情形下,他們吵架那就是家事,外人再看不慣,也最多是勸一勸,並不會多插手。
白氏這天早上跑來敲了楚雲梨的門,她滿臉都是傷,眼角都流血了,受傷的地方又紅又腫,看著格外滲人。
楚雲梨一臉驚訝:“你怎麼弄成了這樣?”
白氏未語淚先流,淚水流入傷口,痛得她滿臉猙獰:“我要告狀,那個混賬男人打我。”
楚雲梨頗為無語:“告狀去衙門啊,再說,我好像聽說你們之間已經取了婚書,那你們就是夫妻,衙門也不好管你們的家事吧?”
“我要和離!”白氏大吼,“那都是那個男人逼我的,他給我們婆媳倆下了毒,我們要是不答應取婚書就會死。”
楚雲梨愕然:“你確定是中了毒,不是被他們給騙住了?”
白氏咬牙點頭。
楚雲梨有些驚奇,這世上確實有不少人懂藥,她麵色一言難儘:“你可真倒黴。”
白氏哭了出來:“羅娘子,以前我不該欺負你,你就幫我這一次。”
羅丫頭經常被欺負,從來就沒有被這個大嫂看得起過,她和女兒在家裡的身份就是丫鬟!
楚雲梨搖搖頭:“我勸你去衙門一趟。”
白氏看她不幫忙,也不敢招惹她。
兩人做了大半年的鄰居,白氏已經看明白了,這個妯娌真的變了個人,她根本惹不起。張口就想要罵,話到了嘴邊,還是再次咽了回去。
再說,隻看在鐵蛋兄弟兩份上,白氏也不敢罵,更彆提動手了。
她本意是想讓有兩個兒子在衙門裡乾活的妯娌壓住那倆男人,眼看事情不成,隻能自己想其他的辦法。
為了擺脫兩個男人,婆媳倆心力交瘁,前前後後折騰了大半年,總算是將兩個男人趕走。
在那之後,婆媳二人關起門來過日子。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這話一點不假,再加上婆媳倆原先那些不乾淨的名聲,村裡說她們閒話的人很多,也有不少閒漢經常摸上門。
蓮花受不了了,後來又嫁了。
白氏沒嫁,找了一個男人上門來,她發了狠心,想要把孫子供出來。可惜,男人不是這麼想的,進門過後沒多久,把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婦都帶進了門。
那之後,隔壁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吵鬨。, ,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