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立新過完年才十二, 還是個半大孩子。
於他來說,成親生子當家做主這事離他很遙遠。上麵幾重長輩,家裡的事根本用不著他操心。一的煩惱大概就是手頭的銀子不太多, 想買的東西不能買。
聽說有人願意花這麼多錢請他乾活,他先是意外,隨即就是驚喜, 一點兒也沒想到其中會有危險。畢竟, 請他的人就住在村裡, 比他年長三歲。
他怕家裡人不願意, 悄悄就溜了。在門口遇上了二姐, 也隻說有事兒去外麵一趟,天黑就回。
忙了這些天, 糧食基本已經收了回來。後續還有許多雜事, 家裡的人都不怎麼空閒。錢立花想要把人喊住, 剛喊了一聲,就見弟弟跟被狗攆似的轉瞬就沒了影子。
家裡的一株獨苗,平時膽子就大。錢立花都沒多想,以為這些日子秋收將那混小子給累著了, 這是胡亂找了借口偷溜出去玩。
從小長到這麼大, 錢立花清楚家裡人對弟弟的優待。知道這件事情告了狀,長輩也不會教訓他, 乾脆提都沒提。
楚雲梨都不怎麼管家裡的人, 壓根沒發現少了一個錢立新。
中午,蔣家院子裡的廚娘給楚雲梨送了飯菜過來, 五菜一湯,樣數多,菜量不多。
楚雲梨正吃著呢, 忽然聽到外麵有人敲門。
“你們家立新做錯了事,是讓東家給扣下了。快瞧瞧去吧。”
一家子麵麵相覷。
所有人都以為這孩子跑出去玩了,錢立花一臉驚訝:“給誰做事?”
來人他們不認識,說得煞有介事:“搞壞了的東西要值上千兩銀子,你們家肯定賠不起,趕緊去求東家原諒吧。”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被嚇住,紛紛丟下碗筷,慌亂之中,也沒忘了去請村裡的牛車。
牛車到了門口,基本上也換好了外出的衣衫。要走了,錢懷忽然道:“帶上妮子吧,她即將做貴夫人了。鎮上的東家怎麼也會給個麵子。”
這話有理,柳氏揚聲喊:“妮子,快點!你那一身挺乾淨的,不用換衣,直接走就是。”
“不想去,日頭太大了。”楚雲梨揮揮手。
柳氏還要說話,錢老頭已經道:“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勉強她做什麼,咱們問清楚了再說嘛。”
牛車緊趕慢趕著去了鎮上。
楚雲梨用過飯後睡了午覺,孫氏也沒將這事情放在心上。去廚房將碗筷都收拾好了,又去院子裡打掃,完了才去洗衣。
剛剛忙完,一行人從鎮上回來,臉色都很不好看。
錢立新跟在最後,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整個人都蔫巴了。
楚雲梨在院子裡洗手。
柳氏以為孫女會問原委,沒有出聲,結果,隻見孫女洗完了手之後,自己就回了房。她再也忍不住,主動道:“阿新被叫去給鎮上的王家貼青磚,結果不小心將王家的一個花瓶打碎,聽說那是前朝傳下來的老物件兒,值上千兩銀子。我們趕過去之後也找了人問,確實要這麼多銀子才能買到。王佳說了,如果我們不還銀子,他們就不放人,無奈之下,我們寫了一張借據。”
說話間,眼看孫女就跟聽不見似的要走,她飛快道,“古董這種東西,也隻有識貨的人才願意出價。像咱們這種普通人家,讓我花二兩銀子我都覺得不值。我的意思是,東西並不值那麼多的銀子,當初王家買的時候肯定也沒有花千兩這麼多。隻要找一個人幫忙說和,就不用還一千兩。”
“你們還千兩也好,萬兩也罷,都跟我說不著。”楚雲梨似笑非笑,“我是我爹唯一的血脈,按理來說,他的那一份該分給我,就算我出嫁時不能帶走,也該給我娘,等到我娘百年之後,阿新給她養老送終,這些東西才屬於二房。結果,家裡的田地宅院我一樣都沒沾。在家裡吃點飯,還成了二叔養著我,我不要他養,自認這些年也沒吃白飯……怎麼算,我都算是被你們給趕了出去。既如此,家裡的事與我有何關係?”
錢家人一直也沒想著要分家,此時聽到楚雲梨這番話,錢懷立即道:“分,現在就分你一半。”
彆說錢立妮眼瞅著就嫁入富貴人家,用不著這些東西,還有這東西早晚會回到二房的手裡。隻兒子做錯了事被人捏住了把柄,隻要能讓兒子脫身,分一半也沒什麼大不了。
“挺大方的嘛,出事了才知道跟我客氣。晚了!”楚雲梨擺擺手:“你們自家看著辦吧。拿出當初使喚我的底氣來對付人家。”
小柳氏回來的這一路,眼睛都哭腫了。眼看侄女肯幫忙,還在說風涼話,氣道:“姑娘家出嫁之後都要靠著娘家人,你可彆把話說得太滿。”
“我知道你們靠不住,從來也沒想過要依靠,你們就當做家裡沒我這個人就行。”楚雲梨轉身回房。
這是要把事情往壞了辦呀。柳氏上前:“妮子,你先彆急著回房,我有話要說。昨天那位蔣姑娘找上門來,你把人的麵子給撅了,今天阿新就出了事,我認為這其中有關聯。說白了,阿新的這一場禍事就是你惹來的,你想事不關己,沒門!”
楚雲梨揚眉:“我就不管,你待如何?”
柳氏:“……”
這丫頭簡直就跟那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絲毫情麵都不講,好話說儘,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今天我們也跟那位王東家提了你,他說隻要你有誠意,好好上門詳談,就可大事化小。”
回應她的,是“砰”的關門聲。
錢家人麵麵相覷。
回來的路上,這事壓在他們心頭沉甸甸的。不過,又覺得有解決之法,應該沒有多要緊。
但錢立妮這樣的態度……怕是不好善了。
小柳氏越想越煩躁,抬手就開始教訓兒子:“讓你貪心,自己沒腦子嗎?什麼活兒二文一天還包吃,你爹都沒有這麼高的工錢,你憑什麼認為自己能行?惹了大禍了,我看你怎麼辦?”
錢立新上頭有幾層長輩,重要的事情從來都輪不到他來做主,如果有人為難,家裡人就已經替他擋下了。從小到大就沒有遇見這麼棘手的事,此時已經嚇懵了。從來不會乖乖挨打的他此時卻像是一雙腳被人捆住了似的,一步都不肯挪。
錢老頭見狀,嗬斥道:“彆打了,人都要傻了。這事情也不能怪他,有心算無心,他又是個孩子,哪裡逃得掉?”
楚雲梨不肯出麵,一家人就隻能再去找王家談。
翌日一大早出門,傍晚了才回。
比起昨天的滿麵愁容,今天他們的臉色就好看得多,甚至還在說笑。
孫氏在家裡忙活,一顆心提著,她說不動女兒,卻又怕全家人針對女兒。主要是是怕他們讓自己去勸妮子。
那丫頭根本就勸不動,母女倆說得越多越傷感情。
看見這般情形,孫氏笑著送上茶水:“爹,娘,可還順利?”
都有心情說笑了,肯定是順利的。孫氏不過是隨口一問,半晌沒等到他們答話,還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頓時心裡毛毛的,忍不住摸了摸臉:“怎麼了?”
小柳氏起身:“我去燒水洗漱。”
秋日裡白天很熱,但早晚都挺涼的。如果涼水衝澡,很容易生病。
孫氏忙道:“我溫了一鍋水,不用燒。”
小柳氏頭也不回,錢懷也道:“我去幫忙。”
夫妻倆都跑了,孫氏心裡發慌,卻見往日裡隻會吩咐自己做事的婆婆此刻和顏悅色地拍了拍身邊的小凳子:“過來坐,我有事跟你說。”
孫氏想要拔腿就跑,可腳下像是生了根似的:“娘,有話直說,我還有事兒,就不坐了。”
錢老頭抽著旱煙,不開口。
柳氏見狀,隻得道:“今天我們又和王家夫妻倆談了談。他們還是很好說話的,說了那一隻花瓶是王夫人的陪嫁,或者說,是給王夫人先保管著的。花瓶本身有用處,如今碎了,王夫人沒法兒交代。”
孫氏滿臉疑惑:“事情商量好了,那就是好事。我整天在家裡忙活,不懂得大道理。娘要不用跟我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