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上, 張世理滿臉蒼白,遊魂一般跪著,偶爾丟幾張紙錢在火盆中。
除他之外, 再沒有彆的人。一雙兒女現在還被關在偏院之中, 來吊唁的客人也有好奇的。畢竟,家中長輩不在了,就算發生了天大的事,嫡長孫都該在此跪靈, 哪怕在千裡之外,也要儘快趕回。
楚雲梨一身白衣,並沒有跪著,而是忙著招呼客人。對外隻說張世理傷心太過,打不起精神來招待。
張世理默認了這個說法。
母親被江窈兒親手殺死, 他哪裡還敢不聽話?甚至江窈兒都不需要動手,隻是不給解藥,他就活不成了。
看著一波波來吊唁的親戚友人,張世理好幾次都衝動地想起身把事情鬨大給母親一個公道。可他更明白的是,藥是母親自己派人買的, 江窈兒甚至不需要找人做偽證, 鬨到最後, 一定是母親風評被害。
張世理覺得特彆憋屈,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就是忍不住,眼淚不停往下掉, 眼睛越來越紅,整個人因為忍耐身子都在微微顫抖。落在彆人眼裡,還真就是傷心過度到連待客都不能。
停靈兩日, 第三天下葬。
汪氏身為長輩,不需要守寧靈,可到了下葬那日,她想要出門送兒媳最後一程,卻還是被攔在了院子裡。
她大吵大鬨,院子裡的下人就跟木頭似的。反正隻要不出去,怎麼都行。
張世理傷心欲絕的送走了母親,回到府裡後一點精氣神都沒了,他開始回想自己是從什麼時候倒黴……然後發現,真的是從江窈兒發現自己的女兒被虐待太過即將沒命後才開始反抗。
本來那是個很好相與的人,整日關在院子裡,不鬨事不惹事,看到他也都是哀求讓她們母女團聚。
果然還是紅兒行事太過,才讓張府遭此大難。
饒是他對柳悅情根深,此刻也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怨氣。可惜,柳悅那邊似乎也遭遇了不好的事,彆說責備了,兩人連見麵都不能。
他查不出來柳悅那邊是怎麼了,隻是得知她身邊的兩個人都已經被打死……這就已經很嚇人了。姚青山這有把柄捏在她手裡的,前無論她行事有多荒唐,姚青山都得護著。甚至長輩責備姚青山在外拈花惹草才讓夫妻二人沒有孩子,事實是柳悅不想與之親近生不出來……姚青山都照樣捏著鼻子認了。如今竟然敢將她身邊的人杖斃,張世理再不想承認也明白,所謂的把柄肯定已經不在。柳悅處境堪憂。
可這些到底隻是他的猜測,他查不到真相,心中始終抱著僥幸之意,又實在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努力打起精神出門,等在母女倆去練劍的路上。
珍珠對父親毫無感情,她已經八歲,該懂的都懂。楚雲梨也沒有刻意瞞著她那些年受罪的真相,因此,她對父親連麵上的尊重都沒有,一看他有話要說,乾脆直接掠走。
這幾步帶上了輕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今兒就是去練輕功的,楚雲梨特意給母女二人都換上了衣袂飄飄的彩衣,飛起來恍若神仙中人。
張世理察覺到一陣香風掠過,再看時,隻見半大的孩子如小仙子一般飛走。說實話,隻看這姿態與氣質,比之寶兒勝出了不知多少去。
“珍珠她似乎很有天分。”
楚雲梨擺擺手,身邊跟著的所有人都隨著珍珠而去。
“有事就說。”
張世理看出她的不耐煩,垂下眼眸問:“你那天說平遠侯世子納妾,你是不是知道紅兒能夠拿捏他的原因?還是你已經知道侯府發生了什麼。”
楚雲梨笑容滿麵:“放心不下?”
張世理確實放心不下,卻不隻是因為放心不下人。
“你能不能告訴我?”
“這個嘛。”楚雲梨笑吟吟道,“柳悅傷害我女兒,拿捏我那麼多年,這事情可沒那麼容易過去。我這個人呢,又不好親手殺她報仇,畢竟,在我眼中她是個毒婦,可她還是平遠侯府的世子夫人。殺了她會特彆麻煩,所以我就派人查啊查。然後就知道了她藏著一對雙生姐妹。”
張世理瞳孔微縮,柳悅藏人他知道,藏在何處他卻是不知的。隻知柳悅藏得特彆隱蔽,這女人一天大半的時間都留在府裡陪著珍珠,居然還能抽空查到這些。
他閉了閉眼:“然後呢?”
“我不敢下手收拾她,總有敢的呀。所以我讓人將這件事情告訴了平遠侯世子。”楚雲梨笑吟吟,“我會告訴你,是因為咱們夫妻一體。那天平遠侯世子上門來問,我都沒有承認。當然,你也可以主動去跟他說,查到姐妹倆所在的人是我。”
她說完,哈哈大笑著離去。
張世理啞然。如果他跑去說了此事,豈不是明擺著告訴侯府世子他知道了那些足以對侯府造成致命打擊的內情?
那是找死!
張世理揉了揉眉心,每一次和江窈兒見麵,他都會刷新自己的認知,這女人比他以為的還要難纏,還要聰明。
他想了想,大著膽子追了上去:“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解藥?”
“半年之後,”楚雲梨擺擺手,“我已經讓人去搜羅藥材了,你急也沒有用。”
“我還能活到半年後嗎?”張世理問出這話時,心中都有些絕望了。
楚雲梨心情愉悅無比:“你怎麼會這麼問呢?年紀輕輕的,難道你還生了死誌?話說,你和世子夫人冒天下之大不韙在一起,確實隻有死了之後才能安生。我呢,其實特彆善良,很願意成人之美,這樣吧,等你們倆死了之後,我一定想辦法讓你二人合葬。生不能同床,死了讓你們同穴,算是全了你們這份願意同生共死的感情。”
張世理:“……”快彆提同生共死了。
一提這個詞,他就想到自己身上中的毒,心頭沉甸甸的,連呼吸都不順暢。
楚雲梨又走了幾步,想到什麼,囑咐道:“你那個祖母……”
張世理頭皮一炸。
“什麼事?她也讓人買藥了?”
楚雲梨搖搖頭:“那倒不是,她精力不濟,聽說兩個孩子在偏院裡受虐待,她很生氣,不知道底下的人怎麼挑撥的,今早上好像吐血了。那個……應該是有人給她下毒,你快去瞧瞧吧。”
張世理拔腿就跑。
張家三代單傳,家裡的長輩都很疼愛他。他已經送走了母親,實在承受不起即刻又送走另外一個長輩的痛苦。趕到院子裡時,周圍靜悄悄的,他倒也不意外,因為之前就已經吩咐人將院子裡所有的人撤走,隻留了兩個貼身伺候的。
按照江窈兒的意思,這院子裡所有的下人都得換過一遍。可是祖母舍不得身邊的陪嫁,兩人已經幾十年的感情了,他花了大價錢讓中人將人買走之後又悄悄送了回來,為了瞞住江窈兒,算是煞費苦心。
張世理一邊跑,一邊激憤難言。祖母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由粗使送來,那些人都是新換上的,如果祖母中毒,就算不是江窈兒指使,也絕對和她脫不了關係。
這個毒婦!
他心裡恨得咬牙切齒,到門口時看見祖母身邊的婆子巧嬤嬤正端著托盤出來。
“巧婆婆,我祖母如何?”
巧嬤嬤看見他出現,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在,很快就掩飾了過去。而一心想要進屋探望祖母的張世理沒注意到她這一刹那的變化。
“這兩天著了風寒,身子有些不適,剛剛喝完藥,已經睡下了。”
張世理急奔的腳步忽然一頓,江窈兒說祖母已經吐血了……吐血可不是小事,會危及性命,為何巧嬤嬤不提?
他回過頭,問:“新來的周嬤嬤呢?”
巧嬤嬤一臉理所當然:“那是外頭才買來的人,伺候不好主子,多半的時候我都讓她在房裡歇著。那也是個憊懶的,基本上不出來,這會兒正呼呼大睡呢。夫人太不會管家了。”
張世理心中頓生不好的預感。
江窈兒那麼厲害的人,連母親給她下毒她都知道……母親要毒害兒媳婦,絕不會讓太多的人知道。這麼隱秘的事情她都一清二楚,沒道理不知道自己將巧嬤嬤換了回來。
她為何不阻止?
想到此,張世理周身一片冰涼。他一步步進了內室,看著床上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的老婦人,厲聲道:“祖母已經病成這樣,你為何不說?”
巧嬤嬤跪在地上,委委屈屈道:“夫人不讓說呀。奴婢隻是一個下人,哪裡敢違背主子的意思?”
張世理霍然扭頭,眼神陰沉沉地緊緊盯著她。這是陪伴了祖母幾十年的人,兩人說是主仆,其實是姐妹。在祖母被禁足之前,沒有人敢把她當做下人。祖母出事,她該拚死送出消息給自己才對,怎麼可能就此認命?
他閉了閉眼。已經猜到了江窈兒留下此人的緣由。
不知道巧嬤嬤何時對祖母生了異心……祖母中毒,和她脫不開關係。並且他隱隱有預感,此事還不是江窈兒指使,若不然,她不會主動提及。
婆媳倆被禁足,張世理沒有,他隻是自我禁足。因此,他一聲令下,底下的人動作飛快,很快大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