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恍恍惚惚, 還沒回神呢。
她當初逃過荒,哪裡不知道銀子的要緊?出嫁時想過帶一點田地當做嫁妝, 可試探過後發現夫妻倆完全不鬆口,甚至不願意多花銀子給她置辦嫁妝。
至於陳家……她如果不答應這婚事,當初還會被夫妻二人送到鎮上給人做續弦。那時候她看中陳籮筐踏實肯乾,待人赤忱,相比給人做後娘,還是嫁入陳家好點。
結果, 嫁人快十年,她沒有自己的孩子,婆婆又刻薄, 真的說不清當初有沒有選錯。
牛車坐不了幾個人,陳母很想一起過來。當時擠不上來,此時她人不在, 楚雲梨覺得有必要跟冬梅好好談一談。
冬梅的為人處事上是很有問題的,但她對康三娘沒有私心,康三娘一直記著這些恩情,楚雲梨得報答。
那麼,如今最要緊的是不能讓冬梅繼續留在陳家被那個老婦人磋磨了。
“姨, 這些田地寫在我的名下, 但它們本來是屬於你的。這樣吧,我認了你做親娘, 回頭把戶籍換過,行不行?”
冬梅還覺得自己在做夢,回過神後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搖頭道:“還是彆了,陳家的女兒不好做。那一家子無利不起早, 你姨父又是個老實的,都不知道為自己爭取,更不會為了你跟他娘頂撞。我那個大伯子一家很會算計,到時肯定會拿捏你的婚事。”
她說的是實話,也是真心為了康三娘好。
楚雲梨對她有些恨鐵不成鋼,明明拿著大把嫁妝,卻把自己過得跟可憐兮兮的小白菜似的,聽了這番話,倒是真心想要照顧她了。
“我不姓陳,跟你姓薑。”楚雲梨笑著道:“你不要我,那我連個長輩都沒有,回頭婚事怎麼辦?”
“你的婚事我做主,但沒必要跟我姓。”冬梅有自己的堅持,她在陳家自身難保,可不能把這丫頭帶著一起吃苦。
“之前你說的把地賣掉一半建個宅子,這提議靠譜。回頭你自立一戶,不用受誰轄製。如果你害怕,我可以陪你住一段時間。”冬梅說到這裡,語氣裡帶上了幾分嘲諷,“我在陳家這些年,從來沒有在外過夜。可如果說是來陪你住的話,我婆婆不會阻攔的。”
想到家裡刻薄的婆婆,冬梅忽然覺得讓三娘自立門戶的事迫在眉睫,她一把抓住楚雲梨的隔壁轉身就回鎮長的家:“來都來了,把戶籍一起辦了吧,順便挑一塊地基,今兒就把賣地的消息放出去,三天後開始起屋!”
楚雲梨哭笑不得,沒想到冬梅看著軟弱,做事竟這般風風火火。
不過,她也不想拖延。
如今她手裡的地就像是一塊肥肉,誰都想衝上來啃一口。彆看朱家人已經把這地讓了出來,楚雲梨心裡明白,他們讓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要怎麼拿回去的。
兩人往回走,那邊辦好事情沒有第一時間回家的朱家人注意到了二人的動靜,他們正在牛車旁低聲商量事情,看到兩人的動作後,薑氏喊了一聲:“三娘,你們又做甚?是契書沒弄好麼?”
冬梅不許楚雲梨說話,頭也不回地答:“我不認識那幾個字,想要找鎮長問一問。二十多畝地呢,可不能出錯。”
朱家父子都是識字的,自然知道契書一點問題都沒有,此時朱明躍有些蔫,因為他發現因為這地的事,讓爹娘對雪慧的誤會更深了。
“回吧。”
他率先坐好,薑氏對他的態度並不滿意,狠狠扯了一把兒子,低聲問:“我的話你聽進去了沒有?”
朱明躍皺眉:“我心裡隻有雪慧,不會背著她做那些事。娘,其他的事情可以商量,讓我去騙三娘,我做不到。”
“你……”朱父嗬斥,“老子就是讓你過得太好,所以你不知道地的要緊。”
“我知道地很要緊。可是,爹,人活一世,眼中不應該隻有這些外物,感情也很重要的。”朱明躍一臉不讚同。
朱父氣急:“那女人對你有個屁的感情,你家要是窮的連鍋都揭不開,你看她願不願意跟你一起私奔?”
可事實是,家裡哪怕分出去了二十多畝地,同樣也吃穿不愁。夫妻倆也不可能真的狠下心把兒子一腳踹出去過苦日子。不看兒子,還得看孫子呢。他們不喜歡雪慧,對孫子可沒有惡感。
一家人不停爭執,朱明瑤好幾次說話他們沒聽見。她氣得渾身哆嗦,本來還想著要怎麼跟雙親開口說和離的事情,這會兒也沒了顧慮,吼道:“這日子我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今兒來就是告訴你們,我和劉大山要和離!剛好到了鎮長家門外,今天就取和離書!”
這一聲吼,總算是吵醒了朱家人。
朱父瞪著女兒:“你在胡說什麼?”
薑氏萬分不能理解女兒的想法:“過的好好的,為什麼要和離?大山做對不起你的事了?”
她壓根就不相信女婿這樣的老實人能夠欺負女兒,下意識認為又是女兒在鬨妖,嗬斥道:“我也不想把地分出去,可事情已經這樣了,彆再鬨了,再讓人看了笑話。趕緊回家做飯吃……都這個時辰了,就去街上吃點。”她拍了拍額頭,“看我,都被你們氣糊塗了。”
劉大山聽見朱明瑤吼著要和離,心情低落下來,其實他早就猜到了會有這一天。兩人同處一屋簷下,要說他對朱明瑤的動向一點都不知道那是假話。而最近朱明瑤跟鎮上的一個讀書人走得很近的事情,他心裡門清。
知道了她外頭有人,對於她鬨著要離開。劉大山心裡早有預料,很容易就認清了現實,既然留不住她,那就不留。
朱明瑤好不容易把這話說出了口,當然不會輕易收回,一把拽住劉大山的胳膊:“跟我進去。”
兩人夫妻近一年,劉大山從來不會勉強她做任何事對於她的決定都是無條件的服從,此時雖然不樂意,卻還是一步步往鎮長家大門的方向挪。
朱家人都驚呆了。
朱父嗬斥:“死丫頭,我讓你彆鬨。”
一家人說和離,吵吵鬨鬨不算什麼。可要是扯到了鎮長麵前,不管離不離得成,都會被人看笑話的。
“不許去!”
朱明瑤才不管這麼多,拽著劉大山頭也不回。
薑氏氣鼓鼓上前拉住女兒:“跟我們一起去吃早飯,回頭我再好好教訓你。”
“娘,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已經和孔郎好了,劉大山之間這一年有名無實,現在也沒有做成真夫妻。孔郎會一輩子對我好,那才是我想要嫁的人!”朱明瑤對上母親震驚的眼,繼續道,“我不甘心一輩子窩在這個小山村裡,孔郎有學識有才華,年紀輕輕已經中了童生,回頭隻要中了秀才,我就是秀才娘子。如果能夠得中舉人,到時我就是官家娘子。娘,我是女子,能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不多,如今這機會都已經送到了我手中,我不可能拒絕!我心悅孔郎,想要給他生兒育女。你就成全我吧。”
一個姑娘家說這樣的話堪稱大膽。朱父簡直要氣炸了:“死丫頭,你是有夫之婦。”
“那是你們給我定的婚事,我從頭到尾就沒有答應過。”朱明瑤一想到家裡寧願把地分給養女都不給自己一丁點,怒火就怎麼也壓不住,大吼道:“反正我這輩子絕對不做劉家婦,你們如果非要逼著我回去,回頭我就去死,孔郎也會殉情而去,我們此生做不了夫妻,那就死了下輩子做夫妻!”
朱父氣急了,女人一個有夫之婦與彆的男人來往就算了,居然還大吼大叫。這邊大街上雖然無人,可鎮長一家的耳朵不是聾的,還有左右鄰居,他們聽見後傳了出去像什麼樣子?
他怒火衝天,衝著女兒狠狠甩了一巴掌。
“你要氣死老子,這事隻要有老子在一天就不成。除非我跟你娘都死了。”
朱明瑤捂著臉,怒火又添一層,大吼道:“劉大山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湯?他有什麼好?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我跟他一整天在家裡都沒有話說,吵架都吵不動!以前哥哥不在,你們想要他養老送終,所以讓我嫁到隔壁。如今哥哥都回來了,我要離開他,你們為何不答應?”
薑氏麵色蒼白:“你是這麼想的?”
朱明瑤看到母親大受打擊的模樣,冷笑道:“難道你們打的不是這個主意?”
夫妻倆確實有這種想法,可村裡的年輕人那麼多,他們挑中劉大山並不因為他家住隔壁,而是看中他踏實肯乾,還有老實的性子。更重要的是,女兒性子霸道,受不了婆婆管束。想要在村裡找一個親娘不跟著兒子住的年輕人不容易,剛好劉大山的親娘更願意跟著長子,兩家這才一拍即合。
“彆跟她多說,把人給我拽回去。”朱父冷冷道:“你要是敢亂跑,老子打斷你的腿。”
“你就是把我腿打斷,我爬也要爬到孔家去。”朱明瑤看得出來,雙親並不看好她和孔郎之間的感情,一咬牙低聲道:“娘,我腹中已經有了孩子。並且,我的清白之身是交於孔郎的,劉大山是老實,可不是蠢,他好歹是個男人,絕對接受不了幫彆人養兒子這樣的荒唐事。你們就是想讓我留在劉家,這日子也是過不成了的。”
薑氏被氣得頭疼,狠狠拍了女兒一巴掌。可再生氣,也明白女兒這話說得對,她扯了男人,低聲把此事說了。
朱父看著女兒目光像是要吃人。
朱明瑤從小被雙親寵著長大,並不害怕父親這樣的目光,一臉坦然,還伸手做出護著小腹的模樣。
朱父:“……”
其實他們挑中劉大山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們如今所住的村子都是十年前逃荒而來的人,這逃荒和逃荒是不同的。朱家手裡有銀子,並不願意與人結伴,逃難時有意無意就和家裡的親戚友人都分開了。因此他們到村裡的時候隻有自家人。而劉家不同,他們整個族的人一起逃,那怕後來分散了,到村裡時大大小小也分出了十戶人家。
這同姓的人,又有一起逃荒的情誼,都會護著對方。朱家和劉家結親,也有朱父不想被人欺負的想法在。
結了親,看在劉家兄弟的份上,劉家人絕對不會對朱家人做什麼。村裡其他的人想要欺負朱家也會掂量一下。
如今倒好了,和劉家沒能結親,反而要結仇。
朱父想到此,隻覺得頭疼,可是頭再疼,女兒有了彆人的孩子,是絕對不能留在劉家的。大家坐在一起好好談談,還能好聚好散。要是繼續讓女兒留下,劉家人能依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