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特彆慌,如果不能跟李家的姑娘結緣,就絕了他到城裡長住的路。
原本他的打算是先搬到城裡來,如果實在找不到秀才為自己作保,那就先去找個賬房先生的活計乾著,或者給富人家的孩子啟蒙。
他更傾向於後者,但這種事情可遇不可求,得住下來後慢慢尋摸。這住自家的房子和住客棧完全是不同的花銷,他手頭的銀子不多,住客棧用不了幾天就得灰溜溜回鎮上。
“伯父,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好?你指出來,我都可以改,早就說好了的親事不能變啊,我心裡已經將梅子當做了妻子,沒有她,我下半輩子怎麼活?”
一番話情真意切,李父不為所動。
李老頭本來在屋中睡覺,被外頭的動靜吵醒,看到孔德後瞬間氣不打一處來,撿起門口的掃帚就砸了過來:“你個混賬東西,居然還敢來,老子打死你。”
孔德不想挨打,狼狽逃竄。說起來,他之前臉上的傷都還沒好全呢,有些地方還在隱隱發青。
李老頭下手狠,還錘了他兩下。
孔德無奈,隻得先告辭。
大門關上,李老頭目光冷冷的回頭看自家孫女:“你還惦記著他?”
李姑娘眼圈通紅,搖搖頭:“就是覺得自己跟個傻子似的被他騙了這麼久,以前彆人都羨慕我,現在都笑話我眼瞎,真的是……爺爺,不用管我,我哭一會就好了。
她隻是怕丟臉而已,真不是放不下。
說心裡話,她還挺感激孔德人品敗壞到這種地步。不然,壞不徹底,她想放會覺得對不起自己這幾年的付出,那才真的是要給耽誤了。
“當然不會這麼算了。”李老頭溜溜達達出門。
誰還沒幾個朋友呢?
孔德當日住進了客棧,想著再去李家求情,又想找活計做,人要做幾手準備才從容嘛。
翌日一大早,孔德就起身了,買了李姑娘最愛吃的點心,打算再登門爭取一次。
結果,就在離李家還有一條街時,忽覺眼前一暗,頭被人蒙住,他什麼也看不見,然後就察覺到許多人將自己圍在中間拳打腳踢。他一開始還求饒喊救命,後來就喊都喊不出來,最後什麼也不知道了。
他再次醒來,鼻息間滿是藥味,側頭一瞧,才發現自己被安頓在了醫館大堂中的小床上。
大夫看他醒了,道:“孔童生,感覺怎麼樣?”
孔德:“……”
他躺在這兒不動都覺得渾身疼痛,尤其是右胳膊,痛到眼前陣陣發黑,簡直能不能把那條胳膊砍掉算了。
大夫繼續道:“你的右胳膊骨頭斷了,兩條腿一邊斷了小腿,一邊斷了腳踝,可得好好養著。不然,以後會變成跛子。”
身上有疾者,不能參加科舉。
孔德白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再次醒來已是下午,他口中很苦,不知道昏迷的時候大夫給他灌了多少藥。他心裡慶幸自己還活著,可一想到胳膊腿兒都受了傷,又覺得還不如死了。
右胳膊受過傷,寫字肯定不如以前。腳踝傷了……肯定會跛,隻看嚴不嚴重而已。
沒有東家會請一個腿腳不靈便的人做賬房先生,那他就隻剩下去富戶家中幫孩子啟蒙這一條路。可惜他隻是童生,如果是秀才,這輩子也不用發愁了。
大夫湊了過來:“你醒了?”
孔德嗯了一聲:“多謝大夫救我性命。”
“不用謝,受傷後昏倒在外麵,有人送了你過來,我也認識你。身為醫者,不能見死不救,何況我們還有幾麵之緣。”大夫笑吟吟,“今日的診費和藥費一起一兩銀子。”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可不是一筆小數。大夫補充道:“主要是給你正骨的費用高,你是讀書人嘛,身上不能有疾。哪怕知道不可避免,老夫也還是想儘量讓你恢複得好一點。我正骨的手藝不如師兄,特意讓小徒弟去請了師兄,這其中有六錢銀子是給師兄的診費,我這邊給你上了不少藥膏,又喂了你兩副藥,接下來還有四副藥你自己帶回去熬。”
孔德經常來往城裡,知道這價錢是真的不貴。可是,他也是真的拿不出來。
“多謝大夫為孔某著想,隻是這藥費……我拿不出來,要不,我留在這裡幫你算賬?”
大夫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孔童生,您彆跟我玩笑,這一點也不好笑,那六錢銀子可是我給你墊付的,你再沒錢,藥錢總要給我吧?這樣,給我九錢銀子就行。”
孔德用沒斷的左手在身上掏了半天,隻拿出來了一錢多銀子。
“我隻有這麼多,實在對不住。”
大夫:“……”
“你這,我可以將你送去衙門的!”
孔德苦笑:“容我想想辦法,麻煩你給我三天時間,我一定想把這把銀子籌來。”
大夫無奈,隻得答應下來。
卻不知道孔德讓藥童將自己抬出醫館,送去了靠近城門的那幾條街,當時他是進了客棧,轉頭他就讓客棧裡的夥計把自己送到了回鎮上的馬車上。
鎮上到城裡挺遠的,就不信大夫會為了這點銀子跑去找他。
當然,他欠著這麼大一筆錢,以後大概是不能來城裡了。來了也得悄悄的,不然就得淪為階下囚。
孔德是真覺得自己時運不濟,特麼的這都是什麼事嘛。
*
孔德被人打斷了腿送回來的,他是想讓馬車直接將自己送去舅舅家中,可惜那個車夫不願意。
沒法子,他隻得讓車夫將自己放在了孔家的院子之外,看到他動彈不得,倒是有好心人去告知了孔母。
孔母得到這個消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來人信誓旦旦不像玩笑,急忙趕了回來,當看到渾身綁著白布,到處滲著血跡,周身都是泥土的兒子,她心神大痛之下,看不清腳下的路還摔了一跤。
“兒啊,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孔德沒想過報官,也是他能猜到,這件事情如果不是朱家就是李家乾的。而他對兩家人做的那些事根本不能拿到台麵上來說。如果報了官,這些事肯定的大白於天下。
他的名聲已經很不好,可經不起再毀一次。要麼他想法子報複回去,要麼就吃了這個啞巴虧,當做這件事情沒發生過。
想要報複,也得先養好傷再說。孔德麵對母親的哭求,苦笑道:“娘,兒子不孝,讓您失望了。”
孔母哪裡舍得苛責兒子,一邊讓人家兒子抬進門,一邊讓人去請大夫,又忙著打掃屋裡屋外。乾活的時候還沒忘了破口大罵那幕後之人。
“殺千刀的,狠毒成這樣,活該斷子絕孫,活該娶那個寡婦做兒媳,一家子活該吵吵鬨鬨不得安生,最後不得好死……”
她不知道兒子在城裡的事情,隻以為是朱家找人把兒子打成這樣的。因此,雖然沒有指名道姓的罵朱家,卻句句都暗指朱家不乾人事。
這番話很快就傳到了朱家人的耳中。
朱明瑤還在坐小月子,最近薑氏已經在跟村裡打聽年輕的後生,想要給她再說一門親事。其實朱明瑤不反對再嫁,爹娘雖然對她不錯,可隻要生氣了,對她是想罵就罵。
這家呆得太窒息了。
她想著,嫁一個劉大山那樣的也不錯。
凡事都依著她,讓著她,她還能隨時帶著夫婿回來吃飯。
可惜,這隻是她以為的,現如今村裡願意娶她的人總共隻有五六個。其中有三個家裡窮得連成親的屋子都沒有,她答應嫁了,那邊還得重新蓋房,這也算了,嫁過去後是兄弟幾個同時住在一個院子裡,想要單獨開火,那得等到長輩百年之後。
這三個窮得叮當響的男人直接不考慮,說難聽點,他們答應娶朱明瑤,就是看中了朱家的銀子。
剩下的兩個男人裡有一個已經成過親,家裡帶著倆孩子,她嫁過去是給人做後娘的。這朱明瑤肯定不能乾啊。
最後那一位,家裡人口簡單,隻有母子二人。且母子二人已經相依為命多年……薑氏一聽到這個,就想起了孔母不讓兒子兒媳住一個房的奇葩做法,隻覺得頭皮發麻。當她看到那個年輕人娘裡娘氣,身高還不如她,瞬間明白這男人二十歲還娶不到媳婦的原因了。
或者說,願意娶女兒的那些男人,都有各種毛病。不同的隻是毛病的大小。
薑氏心熱的跑了幾天,整個人像是被澆了一盆涼水似的。
她對於女兒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折騰,心裡很不高興,在看到那些男人之後,這份不悅愈發深厚。於是,這些事情她一點都沒瞞著女兒。
朱明瑤氣得險些吐血,特麼的,她再不濟,也輪不到被男人挑剔啊。
“不急,慢慢找!”
薑氏倒是想快點找,得找得著啊!
其實,她心裡還有個主意,隔壁的劉大山最近這段時間一直帶著村裡人在山上乾活,工坊已經建得差不多,山上到處栽滿了果樹,接下來要平整路麵。那可是一座山呀,工坊大大小小十幾個,道路縱橫交錯,想要平整完,至少也得幾個月。
劉大山很珍惜自己的這份活計,他不用跟彆人似的,從早到晚累死累活,大半的時候都按著東家的意思給底下的工人派活,主要是查驗有沒有建好。每天跑來跑去雖然要走不少路,卻比那些正經乾活的人輕鬆不少,關鍵是這活兒有麵子呀。上下村的人看見他,那都熱情得很。加上劉母在廚上做飯,想要與她拉近關係的人很多,母子倆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人打招呼。
以前村裡人還嫌棄劉大山木訥,尤其剛和朱明瑤和離那段時間,還有人笑話他守不住媳婦。現在早已經沒人在他麵前提這事。
有人想要討好他,故意說起朱明瑤如今的慘狀,他不愛聽,阻止過兩回後,就再沒人說了。
這般如魚得水,既賺了銀子,又贏得尊重。劉大山特彆看重手裡的活,為此,哪怕有人試著提出相看,他都拒絕了。
他想的是忙過這一段時間,山上的活最多一年怎麼都乾完了,那時候再慢慢說親。
落在薑氏眼中,就是這個女婿還沒放下女兒,每天忙忙碌碌麻痹自己。那是她之前為女兒精心挑選的人,如今看著,比原來更像樣。她早就想跟女兒提了,一直沒找到機會,此時看女兒為了婚事煩心,試探著道:“大山還沒成親,聽說有人提出議親他都給拒絕了。其實他真的是個很不錯的人,從來不打媳婦,又能帶著你單獨住,他那個娘雖然嘴上不饒人,但跟你隔得遠……”
聞言,朱明瑤有些恍惚。
她以前看不上劉大山,恥於與他親近,去街上時都不願意跟他同行。結果兜兜轉轉一場,她發現劉大山竟然是自己如今能夠得著的最好人選。一時間,心情複雜無比。
比起跟孔德在一起時說的那些不切實際的海誓山盟和做的美夢,確實跟劉大山一起的日子要踏實些。
兩人做夫妻的大半年裡,爹娘不會對她的日子指指點點,從來不說她,還經常叫她回來吃飯,一家人親親熱熱。劉大山對她百依百順,甚至幫她洗衣做飯。
“娘,你想說他是為了我才不議親的?”
薑氏也不太確定,畢竟劉母每次見了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劉大山倒是還行,見麵了還會打招呼。
“要不我去問一問?”
朱明瑤沉默。
薑氏一瞧,就知道有戲,勸道:“瑤兒,人一輩子短短幾十年,眨眼就過了。彆貪圖虛名,還是實惠要緊。你往上夠,永遠都是討好彆人,自己過得累。往下就容易了,完全是隨心所欲,想怎樣就怎樣。”
朱明瑤經曆了這麼多,心知母親的話有道理。最後的那點不甘願儘數散了,點點頭道:“你去問吧。如果可以,等我小月子坐完我就搬過去住,也不說什麼擺酒的事,這一次,我會踏踏實實與他過日子,會儘快生下孩子。”
薑氏得了準話,特彆歡喜。傍晚時等到劉大山回來,避著人敲了隔壁的門,兩家商量好了,讓劉家上門提親……自家好歹是女方,該有的矜持得有,不能上趕著。
開門的是劉大山,他正準備洗漱,劉母看見她,冷哼一聲:“大山,快去洗洗,一會兒水冷了。你磨蹭什麼,不累?”
劉大山沒理會:“伯母,有事?”
薑氏有些尷尬:“瑤兒天天在家哭,說後悔了,大山,你能不能過去看看她?”
劉大山的臉都黑了,他哪裡不明白薑氏的意思,當即拒絕的話都懶得說,直接甩上了門。
門板險些撞著薑氏的鼻子,她渾身僵住,很快臉色變得特彆難看。
很明顯,劉大山沒娶,根本就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心裡正煩呢,才走兩步就遇上了另一位鄰居。和劉家鬨翻之後,她和隔壁的大娘來往頗多,此時大娘一臉神秘兮兮,扯了她到旁邊:“孔德在城裡被打了,要死不活的抬回來,他娘天天在院子裡罵,罵的是你們家欸,那意思好像是說你們家雇人打她兒子。”
薑氏瞬間氣得頭頂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