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 父子倆確實是想找周家要一點銀子,但那是在接骨之後。周康這樣嫌棄,到底是有多看不起他們?
李家在婚事上是高攀了周家, 可當初也是周家親自許親……正因如此,李家才會欠了一大堆的債。本來父子倆進城時可以為那些親戚借錢的,如今因為之前欠的債沒還, 壓根不好意思開口。
總之,李父認為, 兒子會落到這麼淒慘的境地, 跟周青青脫不開關係,如今那個女人想一腳踹開兒子重新再嫁的事情很不厚道。加上周康一副看窮親戚的眼神, 他忍不住道:“大富的傷又重了, 得重新找個大夫接骨。這花銷……我們父子確實拿不出來,你這個做大哥的,多少接濟一點吧, 好歹是個心意。”
周康從來就沒有想把妹妹嫁到鎮上, 也從未將這個妹夫看在眼裡。妹妹願意和離嫁到城裡, 在他看來是棄暗投明, 總算走對了路。聽到李父這話, 他頓時就氣笑了:“滾!”
李父:“……”
他抹了一把臉,算是感受到了周康這撲麵而來的怒氣。也不指望今天能拿到錢,隻希望周康不要從中作梗,當即灰溜溜跑了。
父子倆手頭的銀子不多, 又哭又求才讓一位擅長接骨的大夫出手。不過人家也說了, 不敢保證能讓李大富痊愈,應該能站起來行動自如。
斷骨重接有多痛苦,隻有李大富最清楚, 那真的是恨不能當場死過去。為了這一雙腿,他受了這麼多的罪,關鍵是還不知道誰是幕後主使,迄今為止他也沒有發現絲毫端倪……如果能夠找到幕後凶手,他治腿的藥錢就有了著落。
凶手多半在鎮上,還是得回去再說。
*
楚雲梨與何茂山見麵之後,和以前並沒什麼不同。張春娘願意為他未婚生子,都沒想過要與他再續前緣,楚雲梨就更不可能與他多來往了。
接下來兩天,楚雲梨帶著張成才四處忙碌,跑去衙門郊外選了一塊地,又在城裡買了一間門鋪子讓木工修著。因為忙著正事,楚雲梨衣食住行上花銷特彆大,反正怎麼舒適怎麼來,怎麼方便怎麼來。簡直是花錢如流水。
張成才在鎮上長大,前些年一直過得摳摳搜搜,有錢後他的腿上有傷,也沒怎麼出去花錢,看見母親眼睛也不眨的給了車夫二錢銀子打賞,他暗自咋舌。不過也沒有出聲阻止,畢竟母親置辦下來的這些東西已經比鎮上的人富裕多了,手頭寬裕,自然可以隨便花錢。隻是,他窮慣了,如果讓他付賬,他是做不到這麼大手大腳的。
眼看母親眉眼如常,張成才暗暗唾棄自己這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兩人買了荒山,又買了鋪子,暫住在鋪子帶的兩間門房中,外人或許不會注意到新來的母子二人,但何茂山卻很難忽視他們的存在。看見張春娘一下子買這麼多東西,那不是衣衫吃食,而是可以傳家的地和山頭!他買這些,都得斟酌再三。不知道張春娘哪裡來的魄力和銀子。
王氏私底下也注意著此事,看男人這樣在意,她心裡很不高興。不過,在看到母子倆買下這麼多的東西後,她忽然就不氣了。
若是母子二人日子慘兮兮,連飯都沒得吃。她還怕他們扭著男人不放,為了銀子入何家門各種鬨,如今張春娘憑自己的一雙手就能過得好,定然不會委屈自己討好一個男人。
當看見何茂山憋屈地隻能喝酒消愁,她心情就更好了。
愁了,證明張春娘不願意與他親近。這是好事。
王氏想了想,派人給母子倆下了帖子,請他們喝茶。
張成才不願意去,他覺得那樣的場合裡自己會給母親拖後腿,剛好鋪子裡需要人監工,他就留在家裡了。
楚雲梨與王氏見麵,都是聰明人,都明白對方的意思,一時間門相談甚歡。反正還約好了秋日一起去郊外賞楓。
說起賞景,楚雲梨決定在自己買下的荒山上空地處種桃樹,到時桃花盛開,落英繽紛,景致應該不錯。等到桃子成熟,興許還能做點果乾果脯。
做生意嘛,起步時都是比較艱難的。王氏笑吟吟:“如果你缺銀子,可以跟我說。”
問她要了,總比問何茂山要好。還有,都說拿人手短,這女人借了他的錢,肯定就不好意思勾引男人了。
說實話,王氏不怕後宅的那些小妖精,那些人和張春娘完全不能比。這麼說吧,後邊兒那些女人是看何茂山富裕了主動貼上來的,而張春娘不同,她是真的不嫌棄他窮,還一個人在鎮上受了那麼多的苦將孩子養大。將心比心,誰這麼對她,她也會感動。
好在,張春娘沒有這心思,否則她真的不一定爭得過。
至於打壓張春娘母子……王氏一開始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男人呢,都是同情弱者的,張春娘過得好,他心裡會悵然,會回憶以前美好的日子。卻也僅此而已,男人都是要臉的,人家不願意委身,他也不好意思強求。可要是張春娘母子需要他搭救……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張春娘不好意思拒絕他親近,而男人也不會拒絕到了嘴邊的肉,那才真的是將二人給綁在了一起。
人都是貪心的,有了男人的情愛,還會想為兒女籌謀,等到張春娘出手爭奪……純粹是自找麻煩。
與其讓張春娘衝著何茂山一個人使勁,還不如讓她把心思放在生意上。
楚雲梨眼神一轉:“我這裡有個小生意,想跟夫人商量一下,夫人不妨聽聽。”
王氏和何茂山門當戶對,擁有不少嫁妝,嫁妝裡就有鋪子,她其實也在做生意,隻是多半都交給了管事操心,自己隻是看看每個月的盈利。聽見楚雲梨說生意,她覺得特彆麻煩,下意識就想拒絕,不過呢,和張春娘關係好,對她有好處,當即耐著性子聽。聽完了也不太懂,隻知道要拿三千兩銀子。賺到了錢會與她分成。
張春娘一個鎮上的女人能夠在城裡站穩腳跟,郊外那工坊的架勢可不小,跟著她乾,絕對賠不了本。
於是,兩人合夥做了生意,比一開始更親密了。
何茂山聽說二人見麵,急匆匆趕來,生怕二人打起來……按理說是張春娘受委屈,可上次見麵他發現張春娘不是個肯吃虧的性子,兩人湊在一起,非得打起來不可。丟人是其次,就怕有人受傷,不管誰受了傷,他都會左右為難。結果趕到茶樓,就看到聯袂下樓的二人。言笑晏晏,還扯著對方的袖子,像是久彆重逢的姐妹似的。
一瞬間門,何茂山有點懵,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這是怎麼回事?
王氏看見男人來了,瞄了一眼身邊的張春娘,見其整理袖擺,壓根就沒給底下人一個正臉,臉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幾分。她自己是女人,一個女子對男人有沒有企圖,她自認還是分得清的。張春娘明顯沒有那個意思,不管他們過去有多恩愛,如今已然是陌路。
她看多了那些女人看到自家老爺就跟狗看到肉包子似的撲搶,乍然看見一位不把老爺放眼裡的,稀奇之餘,就覺得舒適。
“老爺,好巧啊。”王氏笑吟吟,“是和人約好了在這裡見麵嗎?”
何茂山啊啊啊了幾聲,總算回過神來,急忙點點頭。
總不能說自己是怕她們打架來拉架的吧?
楚雲梨衝他冷淡地點點頭,拉著王氏袖子:“過幾天工坊開工,到時我來接你。”
王氏和她做生意,隻是想拿這個銀子來堵住她和自家老爺在一起的可能,根本就不覺得能夠賺到錢。她還想著到時候想法子牽線搭橋,將張春娘做出來的貨物賣出去一些,反正不虧本就行。當即心不在焉地答應下來。
二人在門口分彆,王氏借口自己還有事,看著她上了馬車離去,回頭看向自家老爺,見其一臉恍惚。笑問:“老爺是怕我欺負她嗎?”
何茂山輕咳一聲,有些不自在的道:“她一個鄉下女人沒見過世麵,興許不太會說話,我怕她惹惱了你,如果她哪裡說得不對做得不對,你千萬彆生氣,也彆跟她計較,跌份!”
王氏似笑非笑:“老爺,雖然你在貶低她,但這話裡話外明顯護著人家,我聽了要不高興的。不過,她是個有趣的人,我喜歡她的性子,不會與她生氣。還有,人家本事大著呢,根本用不著你護。你這樣的話說出口,辱沒了她。那些話說得很不好,以後彆再說了。
語罷,上了自己的馬車離去。
何茂山護著另一個女人的心思被戳破,不自在之餘,心裡又滿是對夫人的歉疚,急忙跟了進去。
王氏用手撐著下巴:“老爺,這世上的女子,不全都是需要男人愛護憐惜的,至少春娘就不是。你莽撞又自以為是衝上去護著,隻會給人帶來困擾。”
何茂山瞄了一眼她的神情:“你不生氣?”
王氏瞪了他一眼:“你後院那麼多的女人,我氣得過來嗎?”
何茂山摸了摸鼻子:“夫人,玲瓏閣新出了一種翠玉的首飾,我已經讓人去幫你選了最好的一套,回頭就給你送來。”
聞言,王氏冷哼一聲,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這天底下出身富貴的人,有幾個能守著妻子一心一意過日子的?何茂山雖然女人多,但卻給了她足夠的尊重,遇上事也願意與她商量,比如後院的那些女人,她不點頭是絕對進不了府的。因此,上一次她去了紅河鎮後回來還是決定跟他坦誠相告,也說了自己的底線。
目前看來,倒是有些多餘了。因為張春娘格局變大,已經不再執著於男人的情愛了。
*
楚雲梨多了三千兩銀子……其實能乾許多事情。她暫時也不想回鎮上了,忙得如火如荼,大半個月之後,鋪子開了張。
她做出來的東西根本就不愁賣,世上總有眼神好的人,不過短短幾日,就已經有許多客商上門表示要訂貨。
王氏過來時都懵了。
明明隻是一個小鋪子,卻擠滿了人,門口停著好幾架華貴的馬車。
楚雲梨開始有些手忙腳亂,今兒才找著了一個得力的管事,讓他那些上門的客人商定見麵的日子,她才騰出了空來。
半下午了,楚雲梨還沒有吃午飯。到了茶樓吃完了一盤點心,才問:“夫人怎麼得空過來?”
王氏坐在窗邊,看著對麵鋪子的熱鬨,問:“真的很好賣?”
楚雲梨這一次賣的是皂,各種香味,做工精致。王氏之前收到過,還沒來得及打開,想著張春娘怎麼能乾也是在小地方長大的人,做出的東西肯定好不到哪兒去。現在看來,應該是她想錯了。
“當初你沒有提出分多少,一會兒去鋪子裡敲定吧。”
王氏想了想:“生意這麼好,我那點兒銀子轉頭就能賺出來,我可沒有那麼厚的臉皮仗著這點銀子分你的盈利。當是我借給你的吧,回頭還我銀子就行。”她心裡一直都抱著讓張春娘占自己便宜的想法,得了好,就不應該再惦記她的男人。
結果,這架勢好像自己要占她的便宜。這可不行。
楚雲梨也沒強求。
張成才忙的腳不沾地,卻特彆歡喜,這些都是錢呐。光是他一天收到的,都是母子倆以前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銀子。過個一年半載,在這城裡買個三進大院子也不是夢。
他這麼想,也就這麼說了。
楚雲梨好笑地問:“想要三進大院?”
“誰不能呢?”張成才笑吟吟,“娘,我讀書太少,反正你身邊也有得力的管事幫忙,乾脆我靜下心來跟人讀兩年書,行不行?”
“行!”楚雲梨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讀書費錢,張成才都這個年紀了還去讀書……反正他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新奇的事,一為母親會考慮一下,沒想到她一口就答應了下來。語氣裡還帶著十分的寵溺。他動作微頓:“娘,你對我太好了。”
楚雲梨笑了:“你是我兒子,我不對你好,對誰好?不管你想做什麼,都隻管跟我說,凡事都可以商量。”
張成才啞然,低下頭喝茶,遮住了眼中的淚光。
人怕出名豬怕壯,這話是有道理的。楚雲梨在城裡異軍突起,突然冒出來賺了這麼多錢,自然名聲響亮。
尤其她買鋪子的時候錢不太多,買的鋪子雖然地處內城,卻是最靠近外城的地方,住在外城的李家父子很快就得知了這個消息。
李大富已經重新接過骨,本來是打算毀了周青青的名聲後回鎮上的。大夫說了,他三天得換一次藥,至少要換十副,也就是一個月之後才能回家。
父子倆怕被周康報複,暫時就沒動手。聽到外人盛讚張春娘,說她縱容兒子十幾歲了還去讀書……他聽在耳中,心裡特彆不是滋味。
想當初兩人做師兄弟的時候,張成才比他差遠了。他那時候三天兩頭還能吃點葷腥,又得師父疼愛,而張成才每天都是粗饃就鹹菜,平時沉默寡言,乾得最多,還被師父和師娘嫌棄。那時候,他在張成才麵前是有優越感的。後來娶到周青青,他更是沒把張成才放在眼裡。
這才過去多久,張成才已經徹底翻身。成了他仰望的人。
李父蹲在旁邊聽彆人閒聊,等人都走了之後,低聲道:“聽說他們一筆生意最少都是幾百兩銀子,要不我去求一求?他們就當是打發叫花子,應該會給我們一點銀子。”
李大富心裡難受,卻沒有阻止父親,想了想道:“張春娘跟我們家人不熟,說話也難聽,求她的話,多半是白跑一趟。我跟成才感情好,要不你找架車將我拖過去,見麵三分情嘛,有了情誼,借到錢的機會要大點。”
這話李父讚同,再說兒子重新接骨之後又在家裡待了近二十天,好人被這樣關著也要憋壞了,出去走走也好。
張成才不是想要科舉考秀才,隻是想識幾個大字後好看賬本,因此隻選了和鋪子同一條街的一位老童生,每天去兩個時辰,剩下的時間門都在鋪子裡幫忙。
剛送走一波客人,看到門口停了馬車,他以為又有客,下意識帶上了幾分笑。
賣周圍的散戶賺的銀子已經不少,但最近來的都是許多要大批貨物的客商,隻談好價錢收了銀子,回頭去郊外的工坊直接把貨拉走,在他說自己想住三進院子後,母親更是給那些提前給貨款的客商價錢上又便宜兩成。
他們少要兩成貨款,客商就能多賺,一時間門許多客人拿著錢塞過來。管事從早到晚都在見人,短短兩三天,已經收到了許多銀子……他可以看宅子了。
滿打滿算,從鎮上到城裡也才一個多月而已,張成才偶爾午夜夢回都不敢相信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曆,總覺得在做夢。就怕一覺睡醒,他還在周家那個院子裡被人使喚。
當馬車簾子掀開,他看見了裡麵的李家父子,總算找回了幾分真實感,這二人衣著破破爛爛,渾身像是褪了色似的,一看就過得不太好。
李大富看著麵前的張成才,心情特彆複雜,他很快壓下那些紛亂的思緒,喚:“成才,最近過得如何?”
張成才最近忙得昏天黑地,從夫子那裡學完了再回來應付客人,回家後還得練字。根本沒有空想其他,被人害到斷腿,下半輩子險些毀了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一般,總覺得很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