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一片安靜。
在這安靜中, 陳母像是被踩著了尾巴的貓一般跳了起來,尖叫著撲上前一把將長女抱入懷中,凶狠地道:“她爹, 今天我把話撂在這裡, 婉晴要是去死, 我也不活了。”
陳父回過神,瞪了一眼妹妹, 沒好氣地道:“你這出的什麼餿主意?快閉嘴吧!”
陳姑姑不覺得自己有錯,梗著脖子道:“婉晴都嫁過去半個多月了,失身的事誰不知道?咱們這些普通人家都會嫌棄這樣的姑娘,那貴公子也就是新鮮一陣子……婉晴逃不了一個死, 既然早晚都是死,還不如現在……至少, 能保住婉茹的名聲。”
“扯你娘的騷。”陳母以前當她是小姑子各種忍讓, 方才出了餿主意,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隻是跳起來表明了自己要護著女兒的決心,誰知道小姑子越說越過分,她決定不再忍耐,破口大罵,“動不動就喊彆人死, 你怎麼不去死?”
陳姑姑皺了皺眉:“我是為了你們家好。”
陳母被她給氣壞了, 直接道:“你嫁出去了,已經是彆人家的人, 少操閒心。”她回頭又衝著自家男人大吼,“啞巴嗎?這麼離譜的事,你管不管?”
陳姑姑一臉懵:“大哥, 我是為了家裡的名聲。婉茹和巧宗的婚事不能因為這個受影響呀。”
陳婉茹早在八歲那年,已經和姑姑家的長子何巧宗定了婚事,這兩年開始走六禮,最近就要定下婚期。
聞言,陳婉茹眼淚撲簌簌往下掉,一臉的委屈。陳父眉頭緊皺。
陳母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大吼道:“你的意思是,婉晴不死,非要去做外室,這婚事就要退?”
陳姑姑一臉為難:“我有多疼婉茹,你是知道的,這不是我要退親。是我沒法兒跟家裡孩子他爹和奶奶交代。”
“那是你的事,要退就退吧。”陳母一抹淚,直接跑進了屋中。
陳姑姑一臉不高興:“大哥,你看嫂嫂嘛,咱們這還在商量呢,她就生氣了,我說的是實話呀。婉晴名聲儘毀,彆人都會說她為了攀附富貴公子拋棄糟糠夫君,好說不好聽呀。也就是婉茹跟我們家巧宗訂了婚事,要是沒定,你看誰會娶婉茹?”
“婉茹的婚事已經定了這麼多年,你如果非要退,那就退吧,名聲再怎麼不好,好歹人還活著。跟小命比起來,什麼都是次要的。”陳父粗暴地道:“婉晴遭受了這麼多事沒想過要尋死,已經很堅強。你卻跑來說些有的沒的,到底是有多看不慣我這個大哥?妹妹,我這個當哥哥的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吧?我自認對你這個妹妹仁至義儘,你呢?張口就要我女兒的命……你還彆甩臉子,若是你不待見我們一家人,以後彆回來了就是。”
這番話跟斷親差不多了,陳姑姑氣得胸口起伏:“大哥,你說的什麼混賬話,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好?婉茹名聲怎麼辦?”
“名聲不能當飯吃,哪怕我們當爹娘的拖累她了,那也沒轍,誰讓她就是這個命呢。”陳父這話與其說是對妹妹說的,還不如說是衝著小女兒講的。
陳婉茹把姑姑帶進來之後一直都在默默流淚,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勸姐姐好好活下去的話,明顯就是讚同姑姑的做法。
想到此,陳父心中一片冰涼,她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竟然涼薄至此……為了自己名聲冷眼看親姐姐去死這種惡毒事,一般人可做不出來。
陳姑姑跺了跺腳:“大哥,你怎麼說不通呢?婉茹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名聲要是被毀了,下半輩子怎麼辦?她不管是嫁給巧宗還是嫁給彆人,隻要婉晴做了富家公子的外室,就會有人戳她的脊梁骨,還有我,我也是陳家的姑娘,跟婉晴同出一門,外人也會說我的,我就不要臉麵麼?”
“那沒法子,誰讓你攤上了我這個大哥呢。”陳父擺擺手,“趕緊回家去,婉晴要是死了,我跟你沒完。”
陳姑姑氣鼓鼓的坐在了石桌上,婉茹靠了過去,就在她邊上低聲啜泣。沒多久,二人抱在了一起哭。
一牆之隔的屋中,陳母聽著外麵的哭聲,心情特彆煩躁:“有什麼好哭的?婉晴,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娘那話可不是玩笑,你要是死了,娘也不活了。”
好多女子在遭受這樣的事情之後自己就活不下去,在她看來,女兒不要人勸解自己就能看開沒有尋死覓活,這簡直是天大的好事。結果呢,外人還沒說什麼,自家人倒要讓女兒以死明誌,這根本就不是血脈親人做得出來的事。
“我不會尋死。”楚雲梨抬手幫她擦了擦淚,“娘,外人隻會說得更難聽,姑姑那幾句話於我而言無關痛癢。”
陳母的眼淚怎麼都流不儘,哭著道:“婉晴,你的命怎麼這麼苦……當初我和你爹就不該讓你到酒樓乾活,更不該貪圖高工錢讓你去傳菜。要是你拋頭露麵,也不會遇上這麼倒黴的事。”
陳民渾身都是藥味,吃過飯後就燒了水去洗漱,洗著時聽到外麵動靜不對,加快速度出來。發覺爹娘和姐姐已經進了屋,院子裡隻有姑姑和妹妹。
“姑姑,剛才你們在吵什麼?”
在當下,男娃傳家,陳姑姑看見侄子,眼睛一亮:“阿民,你來!我跟你說……”
她將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沒發覺陳民越來越怒的眼神,末了道:“她反正都是一個死,要是走了,外人還會讚她忠貞清高,說她不畏強權,興許大人都會嘉獎。苟活著咱們一家子都要因為她抬不起頭,以後你的婚事也肯定會受影響。阿民,你今年都十四了,當初你姑父這麼大的時候已經當家做主,可以自己拿主意,你說這件事上我的提議有沒有錯?”
陳民雙拳緊握,看了一眼陳婉茹:“姑姑是你叫來的?”
陳婉茹滿臉是淚,也不伸手去擦,隻彆開臉:“姑姑又不是外人。她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陳民張了張口:“妹妹,你……姐姐可沒有對不起你過。”
“她也沒有對得起我呀。”陳婉茹大吼,“你們總說她對我這個妹妹有多好,好在哪裡?這麼多年她賺的錢我沒有看到一分,就是偶爾幫我帶點零嘴而已。那就是好了?”
陳民怒了:“你個白眼狼,要不是姐姐小小年紀就出去做工,爹娘不可能舍得送我們去學手藝。如果家裡沒有姐姐,在酒樓中乾活的就是你!”
陳婉茹跟他向來不對盤,不甘示弱吼了回去:“繡花的手藝是我自己沒日沒夜熬瞎了眼睛學的,師傅說我特彆有天分,這可不是她給的!”
“你腦子全是水,聽不懂我的話是不是?”陳民比她聲音更大,“沒有姐姐幫忙賺錢補貼家用,你連學繡花的機會都沒有,又哪裡會知道自己有天分?”
陳婉茹瞪著他:“反正在你心裡,我永遠都比不過她就是了。”
陳民惡劣地道:“你還彆說,我就是這麼想的。”
陳婉茹氣得臉色脹紅,陳姑姑歎了口氣:“我已經嫁出去了,確實不算是家裡的人,跑回來摻和這些事隻有討人嫌的份。但我還是說了實話,你們生氣歸生氣,也靜下心來想一想我的話有沒有道理。”
說著,抬步就走。
陳母打開門,大吼道:“去你的,什麼狗屁道理,以為這天底下的人都跟你一樣狠心麼?我的女兒,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好好活著,名聲有個屁用,不當吃不當喝的,我閨女死了,以後你拿我們當爹娘孝敬?滾出去,以後彆來了!”
這話很不客氣,陳姑姑怒極回頭:“哥哥,你就不管一管嫂嫂?張口就罵人,我不是仇人,是你的親妹妹呀!”
陳父坐在門檻上,歎口氣道:“我又管不住。”
陳姑姑被氣了個倒仰:“管不住就不管了麼?”
“我們一家子鬨得雞飛狗跳你就滿意了?”陳母上前,直接把人推攘出門,然後狠狠甩上了門板。一轉身看見哭哭啼啼的小女兒,她怒從心頭起,“哭哭哭,你姐姐都沒哭,輪得到你哭?家裡一點點事你就去找姑姑,胳膊肘往外拐,你這個女兒,老娘算是白養了。”
她這一罵,陳婉茹哭得更傷心,捂著臉回了房。
值得一提的是,陳家的院子裡同樣是間瓦房加廚房茅房,應該是陳家夫妻住一間,姐妹倆住一間,剩下的那一間給陳民。但是陳婉茹稍微大點之後就不願意跟姐姐住,非鬨著要一間房,陳家夫妻很多時候都願意寵著兒女,見她實在想要,商量過後,就在廚房的邊上又搭了一間小棚子,姑娘家嬌弱,再說那個小棚子光線不好,不可能讓姐妹倆住,最後是陳民搬了進去。
用陳父的話說,姑娘家也就是在娘家的這些年能夠自在地住,去了夫家就得聽人安排。所以,他讓兒子讓著家裡的姐姐妹妹,反正就幾年。
陳父看著小女兒的背影,皺起眉來。
陳母靠了過去,一把將人扯進屋,然後把門關上了。
此時天色已晚,陳民又打好了水:“姐姐,你去洗洗吧,千萬彆想不開。”
等到楚雲梨洗漱完回來,兄妹倆的屋子已經沒了動靜,陳家夫妻似乎在吵架,不過聲音壓得極低,外麵根本聽不見。
翌日天蒙蒙亮,誰也沒有心思上工,夫妻倆乾脆告假留在家裡,主要是為了守著女兒。
陳婉茹不高興,昨天晚飯不知道吃了沒有,反正不願意吃早飯,自己關在房中生悶氣。
楚雲梨抽空出去了一趟,說是買飯,也是想要看一下外人對自己的態度。女子不貞,就算一個時空裡,隻要地方不同,眾人的態度也不一樣。
眾人看見楚雲梨時還熱情的打招呼,問她是不是回娘家小住。
楚雲梨沒有含含糊糊,歎著氣把自己和離的事情說了。至於緣由,她就說兩人感情不睦,過不下去。
昨天周深樓的馬車停在巷子外,他自己又帶著人親自登門,當時有不少人看在了眼裡。有人懷疑他的到來跟陳婉晴和離有關,但眾人都隻是隱晦的打量,並沒有把這件事情問到麵上來。
這已經很好了,有的地方會對被和離的女子直接開罵,甚至動手都有。
楚雲梨拿著食盒回家,還隔著老遠,就看見自家門口守著個衣著光鮮的丫鬟,說起來還是個熟人,正是周夫人身邊那個周婆子身邊的丫鬟。
周婆子是周夫人的陪嫁,彆說在普通百姓麵前,就是在周府內都很有臉麵。她身邊是有丫鬟伺候的。
丫鬟看見楚雲梨進門,仰著下巴質問:“這個緊要關頭,你去哪裡了?娘子來了許久,都沒看見你的人。趕緊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