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舅舅,還是不要管太多了。
“那……你定好了什麼時候上門,記得告訴我一聲。有長輩上門,好讓人知道趙家對這門婚事的鄭重。”
趙運安答應了下來:“多謝舅舅。”
陳英擺擺手:“不說這種話,對了,運城呢?他闖了這麼大的禍人影都不見。昨天你受傷的動靜鬨得那麼大,他隻要在城裡就絕對能聽見,人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嗎?”
“沒看見。”趙運安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鋒利。
“那混賬!”陳英怒極,“回頭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都什麼人呐,一點兄弟情都不講。”
他鋪子裡有事,沒有待多久,很快就起身告辭。臨走時,回頭多瞅了一眼那個照顧外甥的姑娘,言行舉止得體,衣著打扮並不奢華,一看就是個會過日子的。
挺好!
人走了後,楚雲梨出門找了兩個勤快的婦人來收拾院子。這院子裡的雜草都有半人高,除了住人的兩間屋子外,其他的屋子簡直不能下腳。外人任人收拾著,她飛快把藥磨完,重新給趙運安上藥,還熬了兩碗苦藥湯子給他,又買了飯菜讓他吃,弄完後天已經過午。楚雲梨是來城裡買東西的,也不能耽擱太久,省得康寶江擔憂。
就在她準備出門時,外麵又有人進來。
趙運城喝得醉醺醺,身上的青色長衫跟醃過的鹹菜似的皺皺巴巴,跌跌撞撞往裡進。看見楚雲梨後,眼睛一亮:“哪裡來的小美人?”
說著,就伸出手來勾楚雲梨的下巴。
楚雲梨眼神一厲,抬腿橫掃。
下一瞬,隻聽得撲通一聲,趙運城狠狠砸在了地上慘叫出聲。
“嘴放乾淨一點,再有下次,我廢了你。”
楚雲梨啐了一口,抬步出門。
趙運城看著女子纖細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好酒,久而久之酒量也大了起來,稍微一兩斤酒是喝不醉的。還沒有回來的時候她就聽說自家院子多了一個俏姑娘,看樣子似乎是在照顧他弟弟。
屋中,趙運安將他動作看在眼中,道:“彆瞅了,人都已經走了。”
趙運城回過神,嬉皮笑臉起身,一瘸一拐進屋:“二弟,你在哪裡認識的美人,為何從來沒有聽你說過?看樣子挺潑辣的,你受不受得住?”
說話時擠眉弄眼,明顯在開黃腔。
趙運安板起臉來,撿起手邊的藥碗狠狠就砸了過去。
他這動作突兀,原先趙運安脾氣溫和,從來不會動手。趙運城沒有反應過來,被那隻碗砸到了鼻子,當場就覺得鼻孔一熱,伸手一摸,滿手的鮮血。
讀書人很少見血,趙運城酒瞬間就醒了,捂著鼻子破口大罵:“你瘋了?開個玩笑都不行?”
趙運安一本正經:“怎麼說我都行,不能開她的玩笑,再有下次,我還打你。”
“至於麼?不就是一個女人?”趙運城說完,急匆匆跑進廚房去打水洗鼻子。
*
楚雲梨買了一些接下來要用的東西,然後搭馬車回村裡。
到家時日頭已經偏西,康寶江看到姐姐回來立刻去廚房裡熱飯菜。
“錢大娘的手藝不錯,姐姐嘗嘗吧。”
楚雲梨掏出買來的雞腿:“吃!”
康寶江笑了:“姐姐,我們一人一半。”
姐弟倆從小到大不止一次地分吃一個雞腿,楚雲梨沒有拒絕,一邊吃,一邊不著痕跡地說了趙運安昨天挨打後,今天兩人又偶遇的事。
康寶江讀書挺聰明的,在感情的事情上就少一根筋,根本就沒發現這裡頭的貓膩。啃雞腿的時候,柳翠華從屋中出來,站在屋簷下可憐巴巴的看著二人。楚雲梨假裝她不存在,康寶江也不與她打招呼。
楚雲梨吃完飯後,招了招手。
柳翠華小碎步到她跟前:“姐姐,讓我收碗麼?”
說話時,手已經去拿桌上的空碗了。
楚雲梨摁住了她的手腕:“這個家裡不歡迎你,我們姐弟倆都不喜歡你。你沒必要留在這裡被人嫌棄,收拾東西回家去吧。”
聞言,柳翠華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姐姐,你千萬不要趕我走,以前我確實做錯了,以後我會改的,絕對絕對不會再欺負寶江。其實我想圓房,是他……他不願意。”
姑娘家說起這種事會羞澀,柳翠華低下頭:“反正,我不會走的。”
康寶江煩躁得很,成親那晚他喝醉了。直接斷了片,壓根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睡的。第二天早上起來,柳翠華可憐兮兮的哭訴說他下手很重,說傷著她了。他不好意思去看,也不敢再碰她,如此過了大半個月,她就把出了喜脈。
有了孩子,康寶江特彆歡喜,隨即大夫就把他拉到一旁,說女人有孕之後兩人不能再同房,最好是分房睡。
兩人沒有分房,卻分了床。康寶江怕她夜裡滾下來,一直都在打地鋪。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懷疑過柳翠華撒謊。
沒這必要嘛!
柳翠華一個富家女,為了嫁給他甚至和家裡的長輩都斷絕了關係。若是她不願意和他好,何必折騰?
“柳翠華,我可以休了你!”
柳翠華眼睛一亮,又很快低下頭去。
楚雲梨將她這一刹那的變化看著眼中,若有所思:“你根本就不願意嫁進來是不是?誰讓你嫁的?”
“沒有沒有!”柳翠華連連否認,“反正我生是你們家的人,死是你們家的鬼。如果非要休我,我就死在這裡。”
康寶江心地善良,因為姐姐掏心掏肺照顧了他多年的緣故,他不舍得對這世上的女子太過苛刻。聞言煩躁地道:“我對你又不好,那你倒是說說你圖什麼?”
柳翠華飛快收拾了碗筷,端進了廚房去,又匆匆忙忙打水洗碗。
康寶江看著她的動作,很是想不通。
“姐姐,你說她圖什麼?”
楚雲梨想了想:“你彆管了,安心讀書,回頭我帶她去城裡轉一轉。”
要乾就乾,反正家裡有錢大娘照顧,第二天一大早楚雲梨就把柳翠華叫了起來,在路上時不肯坐馬車,直接走路進城。
柳翠華走得苦不堪言,好幾次提出要坐馬車都被楚雲梨給拒絕了。饒是如此,她都沒有發脾氣。
一個半時辰之後,兩人終於進了城。楚雲梨這時候攔下了馬車,帶著柳翠華去了柳府附近的街上。
楚雲梨在街上閒逛,溜溜達達也不買東西。柳翠華一雙腳都走起了血泡,痛得受不了,一路走一路哭。
嬌嬌俏俏的美貌女子哭成這樣,一般人都舍不得,楚雲梨卻不為所動,繼續溜達。直到整條街來回走了三遍,日頭都偏西了。才帶著柳翠華進了一處茶樓。
她也沒有去樓上的雅間,而是就在大堂中要了一壺茶慢慢喝著。
柳翠華累得連灌了三碗茶水,趴在桌子上,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楚雲梨喝了足足兩刻鐘後,去了茶樓的茅房。她方便完沒有立刻回去,而是站在了後院的天井,所站的位置剛好能夠看得見她的桌子。
忽然,有一個隨從模樣的人靠近了柳翠華,沒說兩句話,柳翠華就起身走了。
楚雲梨知道,自己離真相又近了一步。
柳翠華既然不願意和康寶江圓房,還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挑撥姐弟倆的感情,之後落胎故作委屈地離開……她就不是真心想做康家的媳婦。既然如此,她和爹娘斷絕關係的事多半是假的。
兩人一路走,一路觀望,鬼鬼祟祟上了樓上的雅間。
楚雲梨二人進門後,飛快跟了上去。夥計想要阻止,楚雲梨立刻給銀子,他頓時眉開眼笑,轉而乖乖在前引路。
這個時辰喝茶的人不多,大堂中隻有零星的兩三桌人,樓上的雅間九成都是空的。楚雲梨要了二人隔壁的屋子,關上門後,她立刻靠近了柳翠華所在的牆。
“我哪裡知道她為何不喜歡我?”柳翠華委屈的聲音傳來,還帶著幾分哭腔,“反正我是真的儘力討好二人了,可能和弟弟相依為命的姐姐都做不到撒手不管弟弟的事,反正我進門的第一天起,姐姐就各種為難於我……江夫人,我和他們相處不好,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純粹是他們在針對我。您能不能讓我回家?”
半晌,隔壁才傳來一個溫婉的女聲:“你沒騙我?”
“我不敢的。”柳翠華委屈地道:“爹娘也不會允許我這麼做的。江夫人,他們那麼討厭我,我能不能回來?”
楚雲梨聽著這些,開始回想有誰會關心康寶江的婚事,很快就有了猜測。她立刻打開門,剛好撞上了來送茶的夥計。
“送去隔壁吧。”
夥計示意她走在前麵,被楚雲梨拒絕。
於是,正在和柳翠華說話的江夫人聽到了敲門聲,她答應了一聲,門推開,看見夥計端著茶水,疑惑問:“我們有茶水了……”
話音未落,她已經看見了夥計身後的姑娘,到了嘴邊的話立刻就頓住了,霍然起身,無措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奈何衣衫本就順滑,壓根不需要整理,她勉強扯出一抹笑。
當初康母朱氏離開時,康寶雲已經八歲,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哪怕已經過去十年,她還是記得母親的長相。
楚雲梨一步踏進門。
柳翠華先是慌亂,隨即變得坦然,甚至還有點歡喜。
既然康家姐弟倆知道了真相,應該不會再要她,而江夫人知道她留不住,絕對不會再勉強。她的苦日子,今天到頭了!
想到此,柳翠華恨不能大笑幾聲。
楚雲梨進門後,看了一眼朱氏,然後坦然坐下,自己將夥計剛送進來的茶倒了一杯,問:“你們倆就沒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柳翠華眨眨眼:“我不太清楚內情,反正爹娘讓我嫁給寶江,不嫁就要打斷我的腿。至於斷絕關係,那隻是明麵上。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朱氏還站著,此時有點尷尬:“翠華,你先去底下。”
柳翠華立即起身,腳步輕快地離開,出門後甚至還哼起了歌。
屋中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門口也沒人。可能朱氏直接就沒把人帶來。楚雲梨上下打量著她:“看來你這些年過得不錯。想想也對,如果不是過得好,也不會有餘力插手寶江的婚事。”
朱氏愈發尷尬:“我如今的身份,不好出麵照顧你們。但為人父母,我又放不下你們姐弟,當初你談婚論嫁時,我那時候還沒有能力,直接眼睜睜看你嫁給莊稼漢……你就算了,你弟弟不一樣,他那麼聰明,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秀才,我絕對不會允許他娶一個村裡的姑娘,所以使了點手段,費心安排了這一切。”
楚雲梨滿臉譏諷:“你是想說,姓柳的女人是你費心安排給弟弟的?”
朱氏頷首:“你們姐弟倆日子艱苦,喜歡村裡那種吃苦耐勞的姑娘,看不慣翠華的嬌氣。但是,等到寶江越往上,村裡出身的媳婦隻會讓人笑話他。他需要一個出身富貴懂得待人接物的女子打理內宅……”
聽到這裡,楚雲梨忍無可忍,“砰”一聲將杯子放下:“可這些都是你以為的。姓柳的根本就是不情不願嫁進去,新婚那晚假裝圓了房,之後還說寶江對她太粗魯,以此拒絕親近。沒多久就說有了身孕,還裝得像模像樣,一有機會就挑撥我們姐弟感情。若不是我機緣巧合之下戳穿她假孕之事,要不了多久就會說我害她落胎,她委委屈屈受不了我的虐待回娘家!”
她越說越生氣,聲音越來越大。
朱氏一步步往後退:“不……不會的!”
可這是事實。
現如今,楚雲梨也明白了柳翠華上輩子的所作所為,說到底就是為了讓朱氏明白,她不得姐弟倆喜歡,甚至是康寶雲特彆厭惡她……推她摔倒讓她落胎,這已經不是討厭,而是想殺人。
朱氏自然不會把自己的女兒逼成殺人凶手,眼看撮合不成,隻能放棄。如此,柳翠華就能清清白白回家嫁人。
楚雲梨眉頭緊皺,她見識頗多,身為母親這樣對待兒女的還真是少見,她質問道:“既然放不下,為何不出麵與我們商量婚事?鬼鬼祟祟的藏在後麵安排,平白讓柳翠華鑽了空子!你知不知道,這對寶江來說是很大的打擊?”
朱氏啞然:“我……寶江是秀才,翠華不至於……”
“那是你以為,人心是最難琢磨的東西。”楚雲梨憤然起身,“你這樣自作主張,會害死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