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裡的客人很多, 這裡是茶樓。台上還有人在唱戲。這一番變故,讓台上的戲曲都停了停。
所有人都看到了高傳家狼狽跌倒,而離得更近一些的人知道他是推人不成, 自己穩不住身子掉了下去。
活該!
有人疑惑於他為何會掉下去,知道內情的人立刻告知,眾人聽說之後忽然就想起了之前高老爺不認這個兒子,說是這個兒子悖逆!
那時高傳家母親去世, 他還跑到高府門外去跪。
外人得知後, 認為他這麼孝順,應該不是那種人,多半是高老爺嫌棄妻子被人玷汙後恨烏及烏。如今高傳家卻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想要把有身孕的妹妹從三樓上推下來。
他不悖逆誰悖逆?
高老爺把他趕出門, 簡直一點錯都沒有。
對親生妹妹都下得了手,對親爹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種混賬, 就該被逐出門牆。
高傳家摔得厲害, 哪兒哪兒都疼, 半天爬不起身來,邊上的夥計見狀,哪怕知道他不是個好人, 也明白不能讓他影響了茶樓裡的生意, 於是,好幾個人上前,直接將他架起,也不問緣由,把人丟到了隔壁的醫館之中。
高傳家從小到大養尊處優, 沒有受過這樣的傷,痛得都說不出話。
醫館的大夫很快得知了緣由,對他的動作並不溫柔。高傳家痛得死去活來, 等到他從醫館裡被人抬出來,得知茶樓裡的人正在議論他後,氣得暈了過去。
高傳家如今是住在一個客棧裡。
他也想去彆人家借住,奈何沒有人收留他。人就暈倒在茶樓門口,掌櫃的心裡暗罵幾聲晦氣,當著所有客人的麵,也不能把人丟在那裡不管。於是,將人抬入了其中一個雅間之中。
掌櫃的已經打算好了,等到高傳家醒過來,就問他收雅間喝茶的銀子。
如果高傳家不給,就訓斥一番,回頭他應該不會再登門了。
*
楚雲梨沒有理會高傳家,在人摔倒之後,她伸手捂著肚子匆匆離去。
雖然一句話沒說,但是看到她離去的人,都猜到她應該是動了胎氣。
高家的鋪子被楚雲梨整理了一番,趁著高老爺還沒回來,她還將幾個偷奸耍滑的夥計辭了,重新找了人。
楚雲梨給出的那片山頭確實適合用來做瓷器,高老爺越看越驚喜,恨不能立刻做了窯洞去試,於是,他離開的時候說是幾日就回,等他再次回來,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後。
這些日子,楚雲梨一直住在高家。
高家院子內隻有她一個主子,加上她處事賞罰分明,底下的人對她的態度不知不覺間已然轉變。之前當她是客人,如今真的拿她當主子看待。有什麼好東西,那都是送的到楚雲梨的麵前。
沒有人和楚雲梨作對 ,吃得好,穿得好,楚雲梨還請了大夫和穩婆放在家裡……她的所作所為在不知不覺間影響所有人,她沒有說要在高家臨產,但這一切的準備已經表明了她的想法。
她做這一切自然而然,一部分覺得此舉不合適的下人,都感覺自己在大驚小怪。
日子過得舒心,楚雲梨心情就好。
但是,她越是舒心,孫夫人心裡越不是滋味。她再次試圖去接兒媳婦,被拒絕後,回家又看到女兒在哭……原來是兩個孩子想要見祖母,她被氣哭了。
孫夫人看到女兒又因為喬家的事情在哭,滿心恨鐵不成鋼,氣得發了一通脾氣。
這一次她很凶,根本就不給孫妙柔討好她的機會。
孫妙柔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心裡很不高興,從母親的話意之中,她有聽出來母親的怒氣是因高連寶而起。
她從來就不是個願意受委屈的人,立即找了馬車直奔高家。
孫夫人得知此事時,馬車已經離開了有一會兒,她被氣得腦子發懵,也沒忘了找兒子去阻止。
*
楚雲梨身懷有孕,但高連寶胃口不大,她是個大夫,心知這時候胡吃海塞,會把腸胃吃壞。
於是,她每天要吃五六頓飯。
膳食剛剛擺好,就有門房來報,說是孫妙柔到了。
高夫人離世,無論一家子對高夫人的態度如何,她是高曹氏,家中有喪,外人一般不會登門。
“讓她滾!”
但是孫妙柔闖了進來。
高家人對待孫家的態度堪稱諂媚,底下的人看得分明,不敢慢待了孫家所有人。
孫妙柔到了門口,也有人攔,但她知道,如今舅舅不在,就是高連寶當家,她要是等人通稟,多半進不去。
她要硬闖,底下的人不敢硬攔著。
很快,孫妙柔就衝到了楚雲梨所在的院落之中。
原先高連寶在家裡是最小的庶女,所住的院子位置很偏僻,楚雲梨搬回來了之後,事情一樁接著一樁。高老爺有意給小女兒換地方住,也沒有騰出空來。
孫妙柔進門之後就出言譏諷:“這麼久都不回家,娘親自登門都請不回,我還以為你在娘家住金屋呢,原來就這個破院子?看來,你在娘家也不得寵嘛……傲氣什麼?娘親自來接你,那是給你肚子裡的孩子麵子,彆以為她是被你拿捏住了。收拾東西,跟我回去!”
楚雲梨胃口不大,已經吃得差不多,放下碗筷,示意丫鬟來收拾後,才揚聲吩咐:“我說了不許她進門,你們聾了麼?”
下人們麵麵相覷。
這大戶人家的主子,再怎麼不喜歡對方,都會維持住麵子上的情分。自家姑娘確實說了不讓小姑子進門,但他們也沒想到,姑娘當著客人的麵還這麼不客氣。
楚雲梨吩咐:“把她給我趕出去。”
孫妙柔氣急:“你敢!”
楚雲梨似笑非笑:“如果在孫府,我自然是不敢的。但這裡是高家,是我的家,你想要在囂張,那是白日做夢?”
這高家到底不是楚雲梨當家做主,她掏出了一把碎銀子放在桌上:“隻要趕了她,回頭都有賞。”
重賞之下有勇夫,眾人對視一眼,生怕彆人去了自己沒去,沒能占著這番便宜。於是紛紛上前。
孫妙柔氣得俏臉通紅。
“高連寶,你瘋了嗎?我是來請你回去的,如果你今天不回,以後就彆回了。”
楚雲梨頷首:“這話我記下了,以後我不回了就是。送客!”
一群人就要上前去拖孫妙柔,這時候孫成河終於趕到。本來他不打算強闖舅家,可在門口聽說妹妹闖進去了,他怕兩人打起來,主要是怕妻子吃虧。
妹妹不懂事,出手沒輕沒重,萬一傷著妻子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
孫成河一路追進來,急出了滿頭的汗,看見妹妹被好幾個人拽著往外拖,他先鬆了口氣,又覺得此舉很不妥當。
“快撒手,這是孫家的姑娘,是你們高家貴客,何至於鬨得這麼難看?”
他看底下的人不鬆手,隻能看向主位上坐著的妻子:“夫人,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
楚雲梨滿臉譏諷:“是她不會好好說話,強闖彆人家府邸,都不知道是哪裡學的規矩。傳了出去,孫家會淪為一場笑話。”
這話中帶著的說教之意,偏偏是孫妙柔絕對容忍不了的。她發了瘋一般甩開了拉著她的人:“高連寶,你什麼身份?憑什麼教我?”
“長嫂如母啊!”楚雲梨一臉理所當然。
“就憑你?”孫妙柔嗬嗬,“你算什麼東西?還長嫂,仗著肚子裡有塊肉,傲氣得不行,這天底下能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彆太拿自己當回事!”
她脾氣暴躁,從來也不掩飾自己的任性,冷笑一聲,“阿雪的月事已經遲了三天,多半有了身孕,那個孩子生下來,同樣是我們高家的孫子。”
楚雲梨有些意外。
這麼快?
她看向孫成河。
孫成河也一臉茫然,很明顯,他還不知道這件事。
“阿雪真有孩子了?”
孫妙柔冷哼:“再過幾天,請大夫一把脈,你就知道有沒有了。哥哥,你彆被這個女人拿捏住了,她這得理不饒人的脾氣,根本就不配做我們高家的主母!”
孫成河心裡有點亂,之前母親就和他商量過,庶長子亂家之源,在高連寶這個孩子沒有落地之前,他不能讓彆的女人有孕。且母親還強調過,一定讓高連寶生下了兒子,且兒子已經滿三歲後,才能停了避子湯。
關於這些事,他也跟阿雪說過。
阿雪善解人意,從認識起,從來就沒有做過讓他為難的事。
都喝了避子湯,怎麼會突然冒出個孩子來?到底是避子湯失效,還是阿雪在湯裡動了手腳?
孫妙柔看哥哥在發呆,氣得跺了跺腳:“高連寶,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如果不回,以後就彆回了!稍後我就讓我爹娘送一封休書來,然後著手給哥哥議親!”
話中不乏威脅之意。
這天底下的任何女子,尤其是高嫁的女子,都特彆害怕被夫家休棄,換了真正的高連寶在這裡,怕是尋著台階就趕緊下,今兒無論如何也會跟著兄妹倆回去。
但楚雲梨想法不同,這孫家少夫人的位置,隻要有孫妙柔這個攪屎棍在,誰都不好坐!
高連寶想要過肆意的日子,不想再討好任何人……如果在孫家,這個願望隻能是願望。楚雲梨本就在找機會脫離孫家,隻是因為孫夫人對高連寶不錯,必須要有一個恰當的時機,若是楚雲梨不管不顧非要走,那就是她不懂事,是她不識好歹。
如今這模樣,距離高連寶脫離孫家,應該不遠了。
楚雲梨沒有動彈。
孫妙柔自以為拿出了必殺招,但是被威脅的人卻不為所動,她麵上有些下不來。
“高連寶,你聾了嗎?”
楚雲梨似笑非笑:“你口口聲聲說來接我回去,又告訴我阿雪有了身孕,故意讓我生氣……分明就是不想讓我再做你嫂嫂。既如此,我不回去了,如你所願,二位請回!”
她語氣不疾不徐。
孫妙柔確實不想讓人回,但她剛被母親訓了一頓,是真心來帶人回去的。這沒把人帶回,反而還讓高連寶更不想回……她心頭有些不安,這事要是被母親知道,她多半要挨罵。
孫成河聞言 ,皺了皺眉:“阿雪有身孕這件事情純粹是妹妹胡說,你彆真往心裡去。”
楚雲梨擺擺手:“有沒有的,過幾天才知道,剛好我現在真的不想回,過些日子再說吧!表哥,我剛吃了點飯,有點想吐,心裡很難受,麻煩你把人帶走!”
孫成河啞然。
“阿雪有喝避子湯,不會有身孕!”
他語氣篤定,楚雲梨好奇:“萬一呢?萬一有了孩子,你打算怎麼辦?”
孫成河沉默。
怎麼辦?
他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霍然轉身一把揪起妹妹往外走:“我回去弄清楚再來。”
孫妙柔沒能接到人,有些不甘心,但她抵不過哥哥的力道,隻能被拖走。
孫夫人坐立不安,一直往外瞧,若不是知道兒子靠譜,她簡直恨不能追上去。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看到兄妹倆結伴回來,她總算是放下心來。
“如何,有沒有吵起來?”
她這話問的是兒子。
孫妙柔氣鼓鼓往邊上一坐,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然後把茶杯砰一聲放在桌上。
“娘,那個姓高的太不識抬舉了,我好心好意讓她回家,她在那邊冷嘲熱諷,幾句話說得不對,居然揚言以後再不回來!你太寵著她,慣得她無法無天。”
對於女兒的這番話,孫夫人一個字都不信。
孫成河對上母親眼神,歎了口氣:“我去得晚了一點,兩人吵起來了。”
聞言,孫夫人頓時就急了。
“寶肚子裡有孩子,可經不起……”
孫成河忙安撫:“我看她的樣子,不像是真的生氣。總之,你以後管好妹妹,彆讓她再去高家了。門房說要稟告給主子,她可倒好,直接就往裡闖……”
孫妙柔打斷他:“我那是回自己舅舅家,我從記事起,去高家就沒有被拒在門外過啊!高連寶看不慣我,肯定不讓我進去,我若不闖,今兒連她的麵都見不著。”
看著這樣的女兒,孫夫人心中無力,歎口氣道:“小柔,家裡的這些事,用不著你操心,你顧好自己,偶爾看看孩子就行了!”
“娘是嫌棄我多事?”孫妙柔的脾氣,無理都要攪三分,聽了母親這話,哪裡能忍,“若不是為了這個家,我何至於送上門去被人羞辱?你都不知道那個姓高的有多過分,她居然指責我的教養。她什麼東西,憑什麼指責我?”
孫成河看著妹妹憤怒的眉眼,決定不再幫她隱瞞,道:“娘,小柔今天確實挺過分。還說夫人要是不回,她就要讓你們給休書。”
聞言,孫夫人怒極,一巴掌拍在桌上。
“孫妙柔,跪下!”
孫妙柔嚇一跳,隨即退了兩步:“我就是想嚇唬她,又沒有真的要給,你看我回來這麼久,提都沒提這件事!”
“你說這種話,本身就不應該。”孫夫人真心覺得女兒在自己沒看見的這幾年裡學壞了,之前念及她在喬家受了苦,所以對她百依百順,如今看來,再這麼下去要把人寵壞,“你都已經是嫁出去的姑娘了,娘家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高連寶做得對不對,自有我們分辨,你……”
“合著她是家人,我是外人?”孫妙柔氣得眼圈通紅,扭身就走。
孫夫人沒有追,問:“她還說了些什麼?”
孫成河有些糾結,卻也知道府裡的事情瞞不過母親,遲疑了下,道:“妹妹說,阿雪月事遲了兩天,可能有了身孕。”
“砰”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