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張童生不情不願答應下來。
一百兩銀子在鄉下可以做很多事, 張童生覺得,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不隻能夠養好自己的傷, 還能用這些銀子做個生意,實在不行就開個學堂, 給那些孩子啟蒙。
總之,他應該能靠著這個銀子養家糊口。
拿到銀票, 張童生一刻也不停,立刻讓人將自己送回學堂。
翌日,他坐上了那位同窗的馬車, 直接出城離開。
李長源花錢消災,銀子給出去時特彆心痛, 但一想到這筆銀子能夠買到平安, 不被柳其斌記恨,又覺得很值。
這一次的禍是大兒子闖的,他認為需要好好教導一下這孩子。
結果, 一轉頭發現人已經不在。
“人去哪兒了?”
李大林不是偷偷跑的, 特意留了人稟告父親, 說是他讓人收集的野物皮毛已經積攢了不少,得親自去取。兩天就回。
李家的生意做得並不大, 關於倒賣動物皮毛這事是李大林自己找的偏財,平時不靠這個賺錢, 反正積攢在那裡,轉手一賣,多少能賺點兒,又不費什麼心思,不要白不要嘛。
聽說兒子是去乾正事, 李長源便將此事放下了。等人回來了再說也不遲!
而李長源不知道的是,李大林根本就沒有去所謂的大山之中收皮毛,而是去了張童生回家的必經之路。
張童生所在的村子距離城裡有些遠,馬車需要走兩日,中間得在鎮上借宿。正常情形下,沒有人會選擇趕夜路,張童生手腳都有傷,更不可能連夜趕路。
而他們留宿的小鎮隻有那一個,李大林喬裝打扮,率先住了進去,在張童生住下後,他悄悄摸進了張童生所在的屋子。
一百兩銀子可不少,李大林不想就這麼給了張童生。他想要偷回去。
張童生手腳不方便,都已經到了此處,不太可能回去繼續訛詐李家。
李大林先到小鎮,處處都算計到了,一切都很順利。隻是他在拿到銀票後轉身之際,袖子被人扯住。
大晚上的,一片黑暗之中,李大林本來就在乾虧心事,被人一扯,他嚇得魂飛魄散。來不及多想,撿起邊上的一個花瓶就朝著張童生的頭砸去。
他隻能隱約看見張童生的身影,砸得砰砰的,第一下還能感覺得到床上的人想要叫,他狠砸了幾下,床上的人就沒了動靜,他轉身落荒而逃。
李大林看不見手底下的人傷的有多重,但傷勢肯定不輕,丟命都有可能。他殺了人……再不敢在鎮上多留,連夜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後發生了什麼,順著原先就找好的借口,跑去大山裡把皮毛收了回來,然後轉手賣掉,這才趕回家中。
他裝做什麼都沒有發生,李長源自己也忙,並未起疑心。
*
張童生被人砸得頭破血流,是第二天早上被發現的。
帶他回家的同窗本是一片好意,發現出了這種事,整個人都嚇傻了。客棧的人急忙找了大夫,隻是張童生傷得太狠,雖然沒死,也睜著眼睛,但似乎被砸成了傻子,問話不知道回答,知道嗬嗬傻笑,還會流口水。
那位書生都後悔了,他真的是好心好意想要幫同窗一把,隻希望張家人不要太難纏。
他請了個大夫陪同,親自把張童生送回了家,跟張家夫妻細細說了在路上發生的事情後,又帶著二人回城報官!
官兵去了鎮上,也有了懷疑的人選。但是李大林早有準備,他當時喬裝打扮過,滿臉的絡腮胡子,往身上纏了不少布條,裝成了一個大胖子,甚至連鞋底都是墊高了的。這樣的情形下,衙門的人自然查不到他身上,這件事情變成了懸案。
可憐張家夫妻一心想讓兒子光耀門楣,不成想費了那麼多的銀子後,已經考中童生的兒子竟然傻了。
帶著滿身的傷,甚至不知道凶手是誰。
張家夫妻老來得子,這些年為了供兒子讀書,真的是累死累活,又和幾個女兒離了心。此時老兩口照顧不了兒子,想讓女兒們幫忙,但是,誰也不接茬。
夫妻倆還想把傻兒子治好,花費不少錢財,為此又把幾位女兒勒索了一遍,以至於到了後來,幾個姑娘看到他們夫妻都怕。大家都不寬裕,夫妻倆日子越來越苦,張母沒多久就病死了。
而張父真的是死都不敢死,他怕自己死了之後,兒子沒人照顧。
兒子二十多歲的人,一心想讀書科舉,主要是想考中秀才之後娶一位對自己有助力的妻子,因此,即便村裡有姑娘心悅他,他都假裝不知,不接任何媒人的話茬。導致的結果就是,他變成傻子後沒有兒女,就連妻子都沒有。
張童生不能走動,手也抬不動。張父年紀大了根本挪不走兒子,屋子裡臭烘烘。
這樣的情形下,原先那些心悅張童生的姑娘,一個個都打了退堂鼓。怕被沾上,還飛快定了親。
兩個月後,張父為了給兒子洗弄臟的被褥,因為下了大雨,河水漲高,被子險些被水衝走,張父去搶,結果因為力氣不夠,整個人都被帶入了水中。
直到十來天後,才在下遊發現了他。
彼時,張童生已經在家裡先一步餓死了。
不是村裡人不出手接濟,而是原先張家夫妻仗著有一個會讀書的兒子,很看不起村裡人。並且,他們有幾個女兒不停嫁人換聘禮,張家都不需要問村裡人借錢。
久而久之,村裡人和張家沒什麼來往,平時沒有人會往他家去。
發現張童生不在人世的,是他嫁過兩次的大姐。
發現人死了,才三十歲就已經像是六旬老嫗的大姐先是痛哭,隨後大笑。姐妹幾人出麵,一人給了幾個銅板,棺材都沒買,用草席一裹,就把弟弟給葬了。
用她們的話說,她們很對得起弟弟了。
而張父發現的時候整個人都被泡脹了,幾乎看不出本來的容貌,張家姐妹就和之前葬弟弟一般,同樣是用草席把人裹了,甚至沒有另外挖坑,將父子二人放在了一個坑裡。
“爹最疼弟弟,和弟弟住在一起,他老人家肯定高興。”
張大姐如是說。
其他姐妹沒有人反駁,很快各自離去。
*
李大林提著一顆心,努力打聽關於他借住的那個小鎮上最近發生的新鮮事。聽說張童生傻了,他瞬間放鬆下來。
他當時生怕偷銀子的事情被發現,下手特彆狠,砰砰幾下,也知道打到了什麼地方……當時他隻想脫身,想著如果能把人打死也不錯。
沒想到,人沒死,還傻了。簡直是老天爺都在幫他。
做了這麼大的事沒被人懷疑,李大林心情很好,不過,當他回家看見妻子梅花又在繡筆筒套時,臉色特彆難看。
筆筒這種東西,隻有讀書人才會用。雖然他偶爾也動筆,但一支毛筆都可以用好多年,筆筒就一個,用不了那麼多筆筒套。
“又在繡?人家又不喜歡你,你繡再多,沒有人要!”
說到最後幾個字,語氣特彆重。
與其說是筆筒套沒人要,不如說他在強調梅花沒人要。
梅花臉色不好:“不關你事。”
“你如今是我妻子,心裡念著彆的男人,卻說不關我的事。”李大林上前,一把將人攬入懷中,作勢就要親,“給我生三五個孩子,之後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管。”
梅花對他的親近特彆抵觸,當即就努力掙紮起來。李大林被推開後,氣得一把搶過還沒有繡完的筆筒套狠狠丟在地上踩了幾腳。
“我讓你繡,讓你惦記!不要臉的賤人,老子活了二十年,就沒見過你這種身為有夫之婦還惦記其他男人的賤婦。”
梅花家境不錯,和李家算是門當戶對,她的嫁妝也不少,因此,從來就不怕李大林。聽到他罵人,她也罵:“你才不要臉,明知道我心裡有人卻還要娶我,甚至這還強迫我。我跟你說,要是把我逼急了,我……我……”
李大林嗬嗬:“想怎樣?殺了我嗎?”他伸長了脖子,用手指著自己的喉結,“來呀,對著這地方砍。”
梅花:“……”
她到底還有幾分理智,氣得罵道:“瘋子!”
罵完之後,她知道此時的李大林很不理智。待下去自己會吃虧,轉身就跑了。
梅花出門也沒地方去,隻能回娘家。
而她娘家的爹娘知道她的那些心意,原先就阻止過,強勢地把她嫁給了李大林,看見她哭哭啼啼回來,就知道夫妻兩人又鬨了彆扭。
“要我說,已經嫁人了,就安生和人好好過日子,大林也要長相有長相,哪點配不上你?非要那天上雲,雲中月,你夠得著嗎?”
梅花娘苦口婆心,“你都是嫁出去的姑娘了,經常回來,不說你婆家會不高興,你大嫂他們也有想法。”
梅花跑回來一趟,本來是想尋求爹娘安慰,可不是為了討罵的。她覺得這話很刺耳,乾脆又出了門。
出門之後,她在街上飄蕩,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最繁華的酒樓之外。
“我要見齊公子。”
彼時,楚雲梨正在和齊厚安一起用膳,聽說梅花來找,齊厚安皺了皺眉,解釋:“是爛桃花。我都已經跟她說清楚了,人還不肯放棄。”
“來都來了,請上來吧。”楚雲梨提醒,“既然是偏執的性子,見不到人,可能一直會賴在樓底下。到時對你的名聲不好。”
梅花一路上樓,她家裡不缺吃穿,也認為自己的日子過得不錯,但進了這間酒樓,才知道何為繁華。
她忽然就生出了許多的憤怒來,看到雅間裡的二人後,她眼圈通紅地道:“齊大哥,大林剛剛又打我了。那個瘋子,他又想強迫我,若我不是我跑得快,又被他侮辱了,你幫幫我吧,好不好?”
齊厚安皺了皺眉:“你們兩人是夫妻,你們二人之間的事是家事。我一個外人不好插手,再說,我也沒空管這些閒事,如今要抓緊讀書,參加來年的縣試呢。回去吧,如果你自己解決不了,可以找你的爹娘幫忙。”
“銀子就那麼重要嗎?”梅花忍不住脫口而出,“如果今天有銀子的人是我,你是不是就會和我在一起了?”
齊厚安搖頭:“不會,我和趙姑娘在一起,隻因為趙姑娘本身,不是因為她的銀子。”
“放屁,你騙人。”梅花激動不已,“你根本就是為了銀子才會討好趙姑娘的,齊厚安,我看錯你了。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惦記你,再惦記你我就是豬。”
她情緒越來越激動,齊厚安皺了皺眉:“你冷靜一點。”
梅花根本就沒法兒冷靜,她目光落在了楚雲梨身上:“趙姑娘,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歡你,他特彆會招蜂引蝶,除了我之外,至少還有三個姑娘心悅於他,他是為了銀子才討好你的……你不要被他騙了。”
一開始,她純粹是為了發泄才大喊大叫,說到這裡忽然覺得有幾分道理,如果趙海棠不要齊厚安了,她可能又會有機會。
“趙姑娘,你人美心善,又有那麼多的銀子,這天底下的男人你想嫁給誰就嫁給誰,千萬不要選齊厚安這種混賬,他不是個好人……”
楚雲梨麵色淡淡:“說夠了嗎?”
梅花啞然,強調道:“你信我!”
楚雲梨擺擺手:“將這個瘋子拖下去,以後彆再放她到我們二人麵前。”
梅花不肯走,被拖走時她還在叫囂:“我隻是心悅齊大哥而已,又沒有做錯,你們不能這麼對我。齊大哥,我是真的愛慕你,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會比我對你更好,你睜大眼睛看看,看看我啊!”
這動靜鬨得挺大,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齊厚安確實長得好,待人又有禮,看著還前途無量。引得人家姑娘傾心很正常,但是這女子都已經嫁人了還惦記著與齊厚安在一起,那就是姑娘本身不正常了。
梅花的鬨出這事到底還是傳了出去。
林蒼山最近過得很不好,聽說了這個傳言後,他拿著最近才攢到的二百兩銀子親自去了一趟酒樓之中。
如今閒著的是楚雲梨,齊厚安每天都關在房裡讀書。因此,見林蒼山隻有她一人。
“我聽說那個梅花的事了。”還出了銀票後,林蒼山沒有第一時間告辭離開,而是站在原地,“海棠,我知道錯了,真的!人總是會在經曆一些事情後才會長大,我被那個姓柳的騙了,她從一開始接近我的時候目的就不單純,你看她現在,周旋在那麼多男人之間,特彆會賺錢,她一開始就是看中了我的銀子!怪我蠢!”
林蒼山一番話得真心實意,他是真的想要和趙海棠再續前緣。事到如今,他已經徹底看明白了,隻有趙海棠重新接納他,他才有翻身的機會。
否則,他一輩子都還不清趙府的債,這輩子都完了。
楚雲梨似笑非笑:“柳如嚴這兩天的處境不太好,她被柳其斌帶回去了!”
柳其斌把人帶走這件事情做得很隱秘,外人都不知道,林蒼山卻偶然得知了,他苦笑道:“我和那個女人糾纏這麼多年,真的是因為孩子,她拿孩子來威脅我,我也不是那種惡毒到連自己親生骨肉都不管的男人,所以才落到了如今的地步。海棠,隻要你願意原諒,從今往後我會和她斷絕關係……”
“原諒什麼?”齊厚安出現在門口,冷笑道:“我在那邊安心讀書,聽著這邊動靜不對。”他一步步上前,突然揪住了林蒼山的衣領,抬手就把人從樓梯上丟了下去。
“滾!”
林蒼山被摔了個七葷八素,好半天才坐起身來,他本就有舊傷未愈,此時站都站不起來。
楚雲梨沒有下樓去。
她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趙海棠對林蒼山已經沒有絲毫感情,甚至是恨他的。
酒樓裡的夥計不可能任由林蒼山躺在地上影響鋪子裡生意,幾個人上前,將林蒼山抬了出去。
林蒼山不走,也沒人搭理他。還是林夫人得了消息之後趕過來,才把他帶走。
這一次後,林蒼山大受打擊,回家後連飯都不吃了。
林蒼山絕食的消息很快傳入了楚雲梨耳中,她就跟沒聽見似的,最近打算和柳老爺見一見。
柳其斌做事,太隨心所欲了點。隻要是他看上的人,就非得弄到手。
他喜歡那種英氣颯爽的女子,但凡是長這種氣質的姑娘,本身就是個挺爽利的人,自然不願意沒名沒分的委身於他。
於是,柳其斌威逼利誘,迄今為止已然玷汙了四位姑娘。
楚雲梨已經收集了證據送往衙門,柳老爺可能聽說了她有針對柳其斌,所以特意下了帖子,邀她喝茶。
茶樓的雅間之中,柳老爺帶著兒子已經等了好久。看見趙海棠進門,父子兩人立刻起身。
柳其斌膽子很大,但也不是蠢貨,知道自己得罪不起趙海棠,因此,麵上特彆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