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濟陽主動登門, 主要是為了取回自己的鋪子。
而想要娶取回鋪子,就必須與錢芳華和解。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 ,錢芳華還是不肯原諒, 口口聲聲都在說當年長青受的苦。
依著林濟陽的意思, 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人要往前看, 長青受了委屈,儘力彌補就是,難道還非得讓旁人將長青的路重走一遍?
林濟陽一咬牙:“錢東家, 我願意吃一遍長青吃過的苦頭。”
楚雲梨揚眉, 她從來就沒打算放過這個將親生兒子交到毒婦手裡的男人。
“真的?”
林濟陽見她有所鬆動,心裡的猜測她到底是真的想要將他打傷,還是隻需要他一個態度。不管哪一種可能,他現在已經沒有彆的辦法,咬牙道:“是!”
楚雲梨揚聲吩咐:“來兩個護衛, 把他的腿打斷。對了,熬一副啞藥, 傷嗓子的那種。”
立刻有兩個護衛進來, 也有人去熬藥。
林濟陽看她來真的,心裡有點慌。
楚雲梨想到了什麼,一拍額頭:“這天底下是講王法的,咱們都是平民百姓, 不能隨意傷人。你願意被我打傷,我說了旁人也不信, 咱們白紙黑字,立字為據!”
林濟陽勉強笑道:“不用了吧?你是我妻子,長青是我兒子, 我肯定不會告你們。”
“你要這麼說,那我不敢動手,你走吧。”楚雲梨擺擺手,說著就要進內室。
林濟陽求了這麼久,今天才終於得了幾分好臉色,他總覺得這是個突破口,眼看人真的要走,忙道:“我寫!”
筆墨紙硯送上,林濟陽親自提筆,說他自願承受兒子原先承受的苦楚,想走一遍兒子走過的路。最後蓋了印章,還摁了指印。
楚雲梨伸出纖長的手指,將那張契書捏起,仔細瞅過後遞給邊上的如春:“拿去衙門存檔!”
林濟陽心中一緊,陡然升起一種想要將那張紙追回來的念頭,但他壓住了。
這些日子他不是沒有試過強接生意,可那些鋪子裡的管事全部都換了人,沒換的早已經認了錢芳華做主子,彆說拿銀子給他了,連賬本都不給他看。
如春離開了屋子,林濟陽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猜測錢芳華是故意嚇唬自己。但到底是不是,他不能確定。
楚雲梨坐到了主位上:“麻煩你們,把他的右腿打斷,膝蓋上麵一點點,直接敲斷!”
林濟陽麵色鐵青。
楚雲梨煞有介事地道:“我問過長青,當年他腿斷的時候,還被人削開了皮肉,直接看得到裡麵斷掉的骨頭,那一次他真的以為自己會死。”
才十多歲的孩子,接骨後長得很快,換成年紀大點的人,不養個三兩年,都彆想下地。
林濟陽聽得毛骨悚然,也認為林梅雨下手狠辣。
他腦子裡還在想著事,卻有兩個人上前狠狠將他壓在地上。他剛要開口求情,就見棒子高高舉起,狠狠落下。
“哢嚓”一聲。
林濟陽慘叫到一半 ,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痛暈了。
楚雲梨冷笑一聲:“丟出去。從今天起,你們倆人跟著他,不要給他藥吃,不要給他喝湯。餓了給他吃黑豆子。”
林濟陽像死狗一樣被人拖走,等他再次醒來,已經躺在了租下來的屋子中,恍惚了一瞬才想起來昏迷之前發生的事,緊接著劇痛襲來,他渾身都在微微顫抖,連聲音也是抖的: “什麼時辰了?”
“子時初。”
這聲音很是陌生,林濟陽側頭一望,看見是白天打斷自己腿的護衛,嚇得再次暈了過去。
倒不是他膽子小,而是腿上的疼痛太劇烈,他受不了。
再睜開眼睛,外頭天已大亮。林濟陽深呼吸好幾次,還是覺得痛得厲害,胸口憋悶得很。他忽然想起來了自己挨打之錢芳華說的話。長青的骨頭被打斷之後還被人用刀削開了斷骨之處的皮肉。
他忽然又想起來了趙婉兒的慘狀,滿頭滿臉的血,頭都被砸破了……錢芳華說得沒錯,林梅雨確實挺惡毒的。
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下得去手,更何況是對長青。
看到了已經成人的長青,他開始後悔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如果那個孩子沒有流落在外多年,說不定早已經考取了功名。
“婉兒怎麼樣了?”
護衛還沒答話,另一個護衛端著個托盤進來,上麵放著兩個湯碗,一個裝著黑漆漆的湯藥,剩下那個是泡發的黑豆。
“老爺,該喝藥了。”
林濟陽看到那碗豆子,一眼認出這是喂馬的,頓時臉都黑了。
“這玩意兒怎麼吃?”
護衛木著一張臉:“夫人說,當初長青公子受傷之後吃豆子,還不能敞開了吃,一被人發現就會挨打。老爺如今想吃就吃,不用躲躲藏藏,已經占便宜了。”
林濟陽忽然又想起來了當初牧嶼鬨著要娶婉兒時,錢芳華借口說給他吃點哭頭,給他吃了半個月的黑豆子……應該從那時候,錢芳華就已經知道了兩個孩子的身世。
他端著碗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虧他還以為錢芳華是真心為兒子考慮,做夢也想不到她那是在給長青討公道。
端著托盤進來的護衛將黑豆子放在他的手邊,又道:“好叫老爺知道,趙姑娘昨天半夜已經去了。”
聽到這話,林濟陽手裡的碗一滑,大半碗藥汁全部倒在了被子。他無知無覺,側頭追問:“去了?去哪兒了?”
護衛板著臉:“沒了!死了!”
林濟陽閉了閉眼。
他沒有女兒,一直拿那個孩子當自己的親生女兒來疼。當然了,他也懷疑過趙婉兒是自己的女兒,所以對她向來都是予取予求。
對外,舅舅疼外甥女本就是應該。
“是不是沒給她請大夫?家裡再窮,也不至於窮到連大夫都請不起。”
護衛接話:“請了大夫的。隻是趙姑娘一直沒有醒,藥也灌不下去,還七竅流血,後來呼吸越來越微弱,就不行了。”
林濟陽渾身從裡到外都涼了個透。
“怎麼會?”半晌後厲聲道:“讓林梅雨過來見我。”
他腿受著傷,這會兒躺在床上不動都痛得厲害,根本不敢挪動。雖然林梅雨同樣斷了腿躺在床上,但她已經養了好些天,沒那麼痛了,之前由丫鬟扶著已經能走路,沒有丫鬟服也能自己蹦幾步。
護衛立即轉身離去。
林濟陽吐了口氣。
這兩人,除了逼他吃豆子外,還算聽話。又不用自己付工錢……他身子一頓,原先他那麼多的銀子,想請多少下人都行。果然是窮了,居然會為了省下兩個下人的工錢而高興。
林梅雨進來的時候眼睛紅腫,整個人憔悴不堪,很明顯,在此之前已經哭了許久。
林濟陽看她一眼:“你說說你,怎麼能下那麼重的手呢?婉兒是你的親生女兒啊!虎毒還不食子,讓我說你什麼好?”
其實林梅雨打完人後就開始後悔,得知女兒無藥可救時,更是悔斷了腸,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但卻不願意承受彆人的指責。當即梗著脖子道:“有什麼好說的?我掏心掏肺對他們,她卻衝我下毒,下毒啊!她想害死我,拿我當墊腳石,我也不是故意把她打死,當時太生氣了……我以為你能理解,結果連你也怪我,是不是你也想讓我去死?”
她情緒激動,眼神裡滿是怨恨。
林濟陽隻覺得頭疼:“喪事怎麼辦?”
林梅雨彆開臉:“我想厚葬她,但她如今不是趙家人,也不是林家人,沒有族地可進,隻能在郊外選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還有,我手頭沒有銀子。你想想辦法。”
林濟陽麵色複雜,原先他不太糾結婉兒是不是自己女兒,但此刻卻想問一個明白。
“婉兒是我女兒嗎?如果是,我豁出去也讓她進林家族地。”
林梅雨並不傻,她不覺得這件事情會順利。林濟陽跑回林家都受了傷,他要是還能做主,也不會落到這地步。
“算算時間 ,是你女兒。”
林濟陽心弦一顫:“你沒騙我?”
聞言,林梅雨落下了淚來:“你記不記得婉兒懷了十個半月才生?當時大人在我有孕那段時間,人在外地。”
林濟陽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當下婦人有孕,都說是十月懷胎,而事實上好多人都等不到十個月 ,也有一些孩子會十個多月。
所有人都覺得婉兒生得遲了點,不過她生下來後沒兩天就白白胖胖,頭發也長,一看就養得極好。凡是推遲了生的孩子都會比提前生的看著要壯實。當時也沒有懷疑婉兒的生死,包括他在內,他也認為婉兒是趙家血脈。
恰在此時,門口出現了一抹倩影。江金花扶著肚子笑道:“看來,婉兒妹妹被趙大人趕出家門,一點都不無辜。要說我也是倒黴,怎麼就遇上了這樣的婆家呢?我嫁的明明是商戶子,現在可倒好,孩子的爹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奸生子,老天爺的安排忒不講道理。”
即便她現如今離開再嫁,孩子也隻能摁在林牧嶼頭上。
屋中的二人臉色都不太好,當初他們年輕衝動,所以才做了這些事。如今提起來,隻覺無顏見人。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今還被江金花給聽了去。
若是其他人聽說了,兩人還能想想辦法讓人閉嘴,江金花不一樣,這位可是京官的女兒。
既然堵不了嘴,林梅雨乾脆破罐子破摔:“你還不是懷著肚子才進門。老話說得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烏鴉和野豬一樣黑,你說彆人不要臉之前,也先看看自己。”
江金花一樂:“我和你們不一樣。”
林梅雨嗬斥:“哪裡不一樣?還不是未婚先孕?”
“我沒有跟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苟且啊。”江金花滿臉譏諷, “話說,你們怎麼下得去嘴?”
林濟陽腿疼,頭上冷汗一層又一層,不高興地道:“這就是你對長輩的態度?江家長輩是這麼教你的?”
江金花嗬嗬:“我爹沒教我,一直將我扔給下人,我沒教養很正常啊!”她一點都不生氣,轉而又道:“我到這裡來,不是為了偷聽你們說話,隻是想告訴你們,我已經找好了落腳地,今天就要搬走。讓林牧嶼我一張和離書,從今往後,大家橋歸橋路歸路。”
本來她是打算嫁人之後在夫家將孩子生下來,坐完月子再找機會離開。可林牧嶼的家人實在是不像話,一個比一個不靠譜,這名聲也死臭。繼續留在這裡,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還不如找個地方安靜養胎,省得這一家子牽連。
林濟陽一愣:“你們才剛成親!”
為了結這門親,他在外頭欠了不少債。就是為了給江金花顏麵 ,他才來租院子大辦特辦。
沒辦婚事之前,他欠的銀子並不多。如今……他都不敢細算利滾利翻了多少債。
“那又如何?”江金花振振有詞,“我們成親之前沒有見過麵,互相看不順眼,實在培養不起感情。所以好聚好散,誰敢說不對?”
林濟陽不願意跟江金花算賬,但看她去意已決,忍不住道:“江大人那邊你打算怎麼交代?”
“是你們林家對不起我,不需要我交代。”江金花張口就來 ,“你們家的這些汙糟事,父親要是知道了,隻會心疼我。”
林濟陽:“……”
這確實是他們理虧。
既然撈不到好處,那也不能讓自己吃虧,林濟陽鼓起勇氣問:“為了娶你,我們家花費了不少銀子,現在外頭欠多少債,都是為了辦婚事欠的。你懷著肚子進門,我們沒有說你的不是,你卻說走就走,是不是不太厚道?當然了,我也沒有攔著你,隻是希望你在走之前幫我們承擔一部分債務。”
江金花氣笑了:“做夢!有本事問我爹要銀子去!”
語罷,扶著丫鬟揚長而去。
在她的身後,下人們抬著許多大箱子。
江金花的嫁妝沒有十裡紅妝那麼多,也不值什麼錢,但林家如今一個字兒都沒有,每天的吃喝都是借的。
看著那些大箱子,林濟陽心中特彆痛。一時間也分不清到底是腿疼還是胸口更疼。
林梅雨看著大箱子被抬走:“大哥,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馬上就要辦一場喪事。
喪事不比喜事省多少!
而且,林梅雨在看到女兒滿頭滿臉的血時,就已經後悔,得知女兒離去,她心中滿是愧疚。已經打定了主意要給女兒風光大辦。
想要風光,想要排場,必須有銀子。
可問題是,兩人之前借到的銀子在辦了喜事之後就沒剩下多少,都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頭一次的銀子還沒還上,林梅雨也沒那個臉讓林濟陽再去借。她原本的打算就是從江金花那裡想辦法。
嫁妝再簡薄,到底是官家之女,辦一場喪事的銀子肯定還是拿得出來的。
結果,一眨眼江金花就跑了。
林濟陽發覺自己不光是腿疼,胸口疼,聽到這話後連頭也開始疼了,乾脆躺了下去,閉上眼睛:“我難受,要歇一會兒,你先看著辦吧。”
林牧嶼得知妻子要走,當然不願意,隻是他夜裡沒睡好,得到消息時人已經走了。他急急忙忙去追,太過慌張,連鞋都沒穿好。
“夫人,不要走!”
江金花坐的是轎子,就怕坐馬車顛掉了孩子。看到趕過來的林牧嶼,她掀開簾子:“林公子,男兒當世,該颯爽一些,糾糾纏纏不好看。送一張和離書來,咱們結個善緣,以後我可能還會幫你的忙。但如果你不識趣,非要我留下,就彆怪我不客氣。”
林牧嶼知道自己唯一翻身的機會在江金花身上,發現她在成親之前有孩子都捏著鼻子忍下了,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要走,並且是鐵了心的。
“我付出了那麼多……”
江金花有些煩躁,打斷他的話:“我不管你付出了多少,隻你有那樣的爹娘,不說我心有所屬且身懷有孕。即便我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也不會跟你這種身世的人白頭偕老。”
語罷,放下簾子,冷聲道:“好狗不擋道。林公子好自為之。”
林牧嶼大受打擊,整個人恍恍惚惚,被護衛一推,直接摔倒在地上。
得知婉兒死了,他沒有多傷心,此時真覺得渾身從裡到外涼了個透。
婉兒說得對,林梅雨活著一天,兄妹三人就彆想過好日子。
林牧嶼跌跌撞撞回到宅子裡,讓人買了酒來喝了個爛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