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爺爺知道這種事情找男人商量比較好, 但他堵了陳啟安好幾次,一次都沒能堵到人。
他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來找柳蔓兒的,這會兒一臉難色:“陳二夫人, 我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你能不能……”
“不能哦!”楚雲梨打斷他, “我一個婦道人家,整日隻知吃穿, 做不了家裡的主。丁老爺在城裡是個人物,這城裡多的是比我能乾的人,丁老爺去找他們吧。”
丁老爺滿臉憤然,要不是這夫妻二人把持住了陳家,他至於這麼低聲下氣嗎?
他這邊兀自憤恨,楚雲梨卻已經放下簾子,催促車夫離開。
小西山屬於陳父的莊子上, 確實住著一雙母子。那女子若柳扶風,長相不俗,人的中年卻絲毫不見老態, 反而多了幾分成熟女子的韻味。
看見楚雲梨出現,女子一臉疑惑:“姑娘找誰?”
楚雲梨上下打量她一番:“我是陳二夫人。這孩子是我大哥的?”
不待那女人回答,她強調:“大哥如今癱瘓在床, 大嫂正在伺候他,家裡的生意如今是我夫君看著,大哥說這邊有一個他的孩子請我幫忙接回去。是這個孩子嗎?”
女子麵色微變。
陳老爺已經癱了, 手中生意被奪, 如果這孩子回府,不過又是一個陳啟安罷了。
能夠給陳老爺生下孩子的女人可不是蠢貨,在認親和不認親之間, 很快就選擇了後者。
麵前的陳二夫人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不想帶著兒子去找死,立即道:“夫人,沒有這回事。小女子命苦,剛剛懷上孩子,夫君就出事了,陳老爺憐惜我們母子,將我們安頓在此,也是救了我們的性命,這孩子和陳府無關。其實早在半個月之前,小婦人就想帶著孩子回鄉,隻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請辭,如今跟夫人說也是一樣。”
楚雲梨追問:“這孩子真不是大哥的血脈?”
女子連連點頭。
楚雲梨轉身離開。
女子看到門口的馬車消失後,臉上的笑容瞬間收起,立刻回房收拾了金銀細軟,半個時辰之後,帶著孩子進了城,她打聽了一下陳家如今幾位主子的處境,當天就坐著馬車離開了府城。
不跑快點不行。
養在府裡的嫡子都要被折騰死了,陳老爺如今癱瘓在床,自顧不暇,哪裡還有餘力護她們母子?
大戶人家爭奪家主之位,雖說比不上皇位更替,但敢把陳老爺弄成癱子的絕非良善之輩。他們母子要是去了陳府,那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
以防被陳二爺弄死,這時候跑的越快越好。
傍晚時,楚雲梨得到消息,說是母子倆往江南去了。
彼時陳啟安正在陪她一起用晚膳。
“你想不想跟嶽母一起住?”
楚雲梨似笑非笑:“我想回去跟娘住!”
“那不行,”陳啟安不想委屈她,提議:“要不……你回去住也行,帶上我一起?”
說話間,他腦袋就靠了過來。
楚雲梨伸手推了一把:“這府裡得有人看著,你留下。”
陳啟安想了想,提議:“那把嶽母接來。”
楚雲梨搖頭:“會嚇著她的。”
府裡多事之秋,幾人都病著,周小苗見識不多,但也不傻。
“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說。”
陳啟安不想委屈了妻子,也不想和妻子分開,那就隻有……趕緊把這幾人收拾了。
其實夫妻兩人都清楚,丁氏此人戾氣很重,他關在一個狹小的屋中,還有一個癱瘓的人在旁邊,她絕對會出手。
不能對付陳啟安夫妻二人,對付陳老爺就是抬抬手的事。
又是深夜,即便陳老爺滿身臭味,陳夫人也不願意離開他,緊緊握著他的手,夫妻倆都不敢看窗戶。
一陣陰風吹來,那白影又在窗戶旁飄飄蕩蕩,連聲喊著還我命來,那聲音越來越近,陰森森的,帶著透骨的涼氣。
陳夫人不敢看,但卻感覺到那風已經吹到了自己身上,風冷得像是吹進了她的骨頭縫裡。她雙眼緊緊閉著:“不關我事,真的不關我事……冤有頭債有主……是這個男人招惹了你,你找他報仇啊。如果不是他把你帶回來,我也不會下毒手……”
但原先陳夫人不是這麼說的。
她始終認為陳老爺是個好的,之所以睡了一個又一個,就是因為那些狐狸精特彆會勾引人。
陳夫人說到這裡,感覺到身上越來越冷了,她想要逃,可是渾身僵硬。
陳老爺也不敢睜眼,屋中漸漸的又蔓延起了一股難聞的尿騷氣。
又是一個難熬的晚上。
一整晚,夫妻二人都沒睡,付府裡沒有養雞,他們聽不到雞叫,打根的更夫死了似的,他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隻感覺每一息都特彆難捱。
等到外麵天亮,窗戶的白影不在,陳夫人放鬆下來,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裳都濕透了,而床上的陳老爺……更臭了。
夫妻倆相顧無言,都不知道該怎麼解如今的困局。
陳夫人恨得咬牙切齒:“你早就該把那個孽障弄死的……”
“慎言!”陳老爺原先不怕報應,可那個白影連續兩個晚上守在窗戶外,他不信也得信。
之所以留下陳啟安一條命,並非是他舍不得下毒手將其弄死,也不是他怕給弟弟償命……這人養在府裡,已經病了多年,死了也正常,王家遠在幾百裡開外,等得到消息趕來,人已經入土為安,再說,兩家多年沒有往來,一輩親二輩表,王家即便來奔喪,也不太可能多生事端。
事實上,是陳老爺想看他躺在床上掙紮。
死多容易啊,活著才叫難。
陳老爺也很後悔,如果早早下手,他即便遇上這些,也可以找道士來驅邪。
“原先把我紮成癱子的那個大夫能不能把我治好?”
陳夫人啞然。
夫妻倆昨天晚上也算是共苦,她都險些忘了男人變成這樣是自己害的。原本的打算是等男人貪了之後讓底下的管事教導兒子,等兒子能獨當一麵,男人也可以不用活了。
誰知道會橫空殺出一個陳啟安?
她做夢也沒想到陳啟安手段這麼厲害,不過短短幾日就已經接手了生意。
“即便是那個大夫能治,咱們也找不到人啊。”
陳老爺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來,昨天他連粥都沒喝上,這又是一日夜。他感覺自己可能會被餓死。
堂堂陳家主,庫房中那麼多的古玩金銀,最後的下場居然是餓死……如果風光的時候有人告訴他,他會是的結局,他絕對不會相信。
“我要喝粥。”
即便隻是白粥,也彆再往地上扔了。
陳夫人沉默下來,感覺夫妻倆越活越回去了。
一碗白粥而已,居然也成了夫妻倆想要而不可得的稀奇東西。
她抹了一把臉:“今天的粥咱們分著喝,喝完了就放在那兒,晚上再喝一頓。”
昨天她是喝了粥,但那會兒還不到中午,昨天下午她就餓了,一直熬到現在,此時胃裡燒得厲害。
陳老爺更難受,心裡盼著下人早點送早飯過來。
夫妻倆時不時看一眼緊閉的門,後來還支著耳朵聽外麵的動靜。至於窗戶……陳夫人反正是不敢靠近的。
等啊等,天越來越亮,日頭越來越高。等到烈日當空,夫妻倆再不想承認,也明白早飯沒人送了。
“怎麼辦?”
床上的陳老爺閉著眼睛,餓到幾欲暈厥:“昨天還有藥,今天連藥都沒有。你去敲門。”
陳夫人去敲,後來又拍又踹,外麵始終沒有動靜。她餓得渾身發軟,癱在地上。
忽然,她看見了昨天摔在地上的砂鍋。
砂鍋一堆碎片,灑的粥已經沒有湯了,隻剩下幾粒飯,陳夫人養尊處優多年,不願意像狗一樣去舔地上的粥喝。
她沉默良久,在在丟臉和餓死之間選擇了前者。慢悠悠爬過去,伸手將那些粥撿起來塞入口中。
可是沒有用。
這隻是白粥,且沒有多少,一點都不抵餓。陳夫人滿臉是淚,哭著爬到門後不停拍門:“你們打開……打開……我是陳府的夫人,是陳府的當家主母,你們不能這樣對我,開門!”
她又拍又哭又喊,整個人像瘋婆子似的。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外麵傳來了腳步聲,陳夫人心頭一喜,立刻坐直身子。門一打開,因為她離門太近,還被門板撞了臉,又因為她渾身沒有力氣,哪怕是開門時很小的力道,也把她撞得摔倒在地。
陳夫人趴在地上,回頭看到了站在門口渾身華貴的柳蔓兒。
陽光灑在柳蔓兒的身上,給她渾身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陳夫人看著這個身姿筆直的女子,一時間有些恍惚,這還是那個鄉下丫頭嗎?
“你們沒有讓人給我們送藥和送吃的。”
楚雲梨居高臨下看了一眼陳夫人,又看了看床上的陳老爺。
“哎呀,我忘了呢。”
陳夫人看到她獨自前來,且是空著手,一顆心沉到了穀底:“你打算把我們餓死?”
“沒有!”楚雲梨矢口否認,解釋,“隻是府裡的事情太忙,你也知道,府裡好幾十口人,衣食住行全都指著我一個人,我又粗粗接手,千頭萬緒的,哪裡顧得上這麼多?你沒有餓壞吧?一會兒我就讓人給你熬粥……這餓了太久的肚子,不能吃太多的東西,一小碗就夠了……”
陳夫人餓得昏昏沉沉的,恍惚間覺得這樣一番話很是耳熟,她好像聽誰說過。
好半晌,她才想起來是自己說的。
那是她剛嫁入府裡沒多久,繼婆婆生了孩子傷身,她故意不讓人給她送吃的,連白粥都不許送,也不許人在那間屋子裡伺候。
後來人餓得隻剩一把骨頭,真的是皮包骨,看著特彆嚇人,陳夫人當時都被嚇著了,麵對陳老爺的質問,她就是這麼解釋的,說自己太忙了,根本顧不過來府裡的事。
老爺諒解了她。
事情已經過去多年,陳夫人早就忘了繼婆婆是怎麼死的,此時忽然想了起來。
是被餓死的。
想到此,陳夫人眼神變得驚恐:“我……我肚子餓,你趕緊……讓人熬粥……”
繼婆婆後來可沒有喝上她送的粥。
這柳蔓兒該不會要餓死她給婆婆報仇吧?
楚雲梨似笑非笑,繼續道:“小孩子餓兩頓沒事,想要孩子長得好,得三分饑與寒……所以,小侄子那邊,從今兒起,也斷頓了。”
陳夫人惶恐不已。
床上的陳老爺也終於明白夫妻倆為何會餓肚子的緣由了。
“我……怪我生意太忙,沒顧得上母親和啟安,你……請你幫我們求求請。”
“不行呢。”楚雲梨笑眯眯道:“我出身不高,娘家也要看我接濟,我得為夫君分憂呀!夫君不喜歡的人,我得幫忙讓其消失。如此,夫君才會與我相濡以沫。”
陳夫人又覺得這話熟悉。
她臉色寸寸雪白,整張臉和唇都毫無血色。
真的是報應。
陳啟安報仇來了。
“還有……”楚雲梨慢悠悠出聲,而陳夫人滿臉駭然的抬頭。
還有?
楚雲梨不緊不慢繼續道:“我還能站在這裡,純粹是運氣好。要不然,這就嫁給老光棍被打死了……陳夫人,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我性命對麼?讓老光棍侮辱了我,你兒子就能死心議親,然後,你絕對不允許勾引了你兒子的狐狸精活在這個世上,是也不是?”
陳夫人當時確實是這麼想的。
但她沒有跟人說過,連身邊的丫鬟都猜不到他的想法。麵前這人從哪兒聽說的?
她心中驚懼不已,想將身子往後挪,可根本就動彈不得。
“你……你……”
“這麼多的仇怨,你居然還敢叫囂著讓我給你送飯。”楚雲梨嗬嗬,“等著吧!”
她轉身要走,陳夫人眼淚滾滾而落,她不想死!
“弟妹……是我錯了,但我做那些事都是老爺逼我的,冤有頭債有主,你找他去啊!我當初也跟你一樣高架入陳府,如果不照著他說的做,日子都過不下去……你體諒我,體諒我一下。都是老爺的意思,你把他餓死吧。我……我要吃東西……哪怕是白粥都行。”
楚雲梨扭頭:“我要給我婆婆和夫君報仇!想要喝粥,做夢!”
她揚長而去。
門重新關上,屋中昏暗下來。陳夫人真的特彆後悔,她當年餓死繼婆婆,隻是不想有這麼一個長輩壓在自己頭上。還有,女子為母則剛,繼婆婆帶來了豐厚的嫁妝才讓陳家生意做得那麼大,如果小叔子長大,他們夫妻最多隻能分到一半家產,說不定還得拿著自己分到的那一小點兒滾出陳府祖宅。
要早知道……早知道陳啟安會報複,她當初一定絕不留情。
夫妻倆當時沒有把年幼的陳啟安弄死,也是怕王家那邊跑來查真相……畢竟,王氏有那麼多的嫁妝,足以證明她在家裡的地位。
他們夫妻商量過後,一致決定留下陳啟安,過個一二十年,王家那邊換了家主……即便不換家主,這麼多年不來往,再深的感情也消磨殆儘了。那時候再動手不遲。
如今近二十年過去,他們都已經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陳啟安弄死的時候,陳啟安居然好了起來。
老天無眼!
陳夫人越想越不甘心,“噗”一聲吐了血。
她看著麵前的一大攤殷紅,伸手抹掉了唇上血跡……她不想死。
柳蔓兒說了,她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