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那書生再也不會出現在他麵前紮眼,可誰知,將來竟要同朝為官了,端的是堵心。
這些念頭雖然一直未曾表露,可也一直盤桓在馮元心上。故而,當那日綠鶯突然一改常態,說出那些難聽話時,他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吳清。
照說以她的性子與膽量,哪能不要命地這麼忤逆於他,再說,還有肚子裡的孩子,她都不顧了?故而,他才猜著,她是不是從哪裡探聽到了那吳清如今的情形,才有恃無恐?可婦人,就是少見識,再有好前途,如今也是個沒品級的小教習,他若想捏死他,也不是沒那本事的。
可如今消了氣,馮元才想到,綠鶯發那邪火,根本不可能與那小白臉有關。其一,當他提起那人時,她一臉莫名。其二,一想到遇劫那日她發生的情形,便猜到她是心內愧疚了,菱兒是替她擋災,才有這下場,以她良善的性子,心內難受,也是自然。
那日再氣,如今也消了。一個自來耗子膽兒,愛哭的大肚子,受了那番磨難,妹妹也永遠離去了,無論如何,她一個小女子,也是不容易。他便想著,給她幾日吃吃苦頭,等她知錯了,悔過了,來到麵前跟他好聲好氣的求饒認錯,他就原諒她了。
可這都幾日了,還氣著呢?他都想通了,自己順了氣,她還要僵到何時?罷了,再等幾日罷,左右也不急。無聲歎了口氣,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綠鶯用過午膳,呆呆坐在窗下,望著院子外的幾棵光禿禿的樹。秋風將樹葉都吹黃了,一片一片落下來,半點不留餘地。她有些羨慕,自己若是如那葉子就好了,輕鬆自在,沒心沒肺。菱兒有此下場,全因她而起,若不是她非要上山,若不是最後為了救她......她心內愧疚,這是一種背負,一種承受不住的重量,旁人未經曆過,沒法理解。
經過那次翻天的爭吵,此時她有些失望。不是因為降等的炭火、粗大不化的鹽巴、盤子裡慘白慘白不知名的肉,而是馮元的態度。他沒讓她回南門,而是繼續困在這個無生無氣的牢籠裡。
其實,那日說的那些難聽話,一半是她心內確實所想,一半隻是為了激怒他罷了。馮元這個人,已然是世間難得的好官,也是難得的好丈夫。他為國、愛民、重妻,可又不可避免的有著世間萬千男子的陋習,他重男輕女、自負、虛偽。
他為自己撐開一張羽翼,不論保護得好與不好,起碼給了她一個避風港。可她不能這麼自私,她的心沒那麼大,她也會難過、也會痛,菱兒的遭遇,是個坎兒,她過不去。她不能像一隻鴕鳥,苟求安生,她要做些甚麼,儘管使出的是把雙刃劍,傷人也傷己,可若不做,她良心難安。
“姨娘,天涼了,莫要再吹風了。”
深秋了,這要是凍著,吃壞了藥,小少爺可如何是好啊,春巧勸著她。想到近日府裡下人的慢待,灶房的人,打發她就跟打發要飯的。去領炭,就給她那麼兩塊,當養鳥麼。零
“奴婢心裡好慌,不知今後這日子會不會更糟,姨娘那日怎麼能那麼頂撞老爺啊,你就是不想著自己,也得想想小少爺啊,大人受罪就算了,那麼小的孩子。那日老爺若是......”春巧不敢想,那日若老爺一個急怒之下,一腳踹上來,可如何是好啊。
她一想到姨娘倒在血泊中,腿間那血還源源不斷的往外淌,還帶出一塊能辨彆出五官的血肉,她就一陣後怕。
聽了春巧的話,如同被觸動機關,綠鶯嗖地回身,麵上憤慨,嘴角打著抖,哽咽道:“我就隻能想著自己麼,那菱兒呢,誰又會想著她呢?若沒她,彆說我了,我的孩子也已不在人世,這些你想過麼?他若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應該感激他菱兒姨母,若沒她,我與他如今早已大刀穿腹、暴屍荒野,哪能還安穩地坐在這錦繡窗沿下。”
她立起身,直勾勾望著春巧,厲聲質問:“你們一個個的,以為一切事都理所當然,我就該是八條命,永遠不會死,有老天保佑?可世人那麼多,老天爺又顧得上誰。你們誰心疼過我妹妹?難道她就該死?她一出生,就注定要為我抵命?我李綠鶯,又何德何能?”
春巧怔愣地不敢言語,訥訥地望著她。姨娘一直性子溫和,從未見她這麼生氣地與丫鬟說話,到底是怎麼了嘛,菱兒的走,誰也不想的啊,她又是罵老爺,又是對下人發脾氣的,這麼不依不饒的,菱兒就能回來了?
算了,她有些委屈,下人而已,又說不上話。癟癟嘴,她去收拾床鋪,當掀開枕頭的時候,卻大吃一驚。
枕下一把頭發,不是斷發,長的,帶著發根,乍一看,甚為驚悚。
聞著的香味,確實是姨娘的,跟鬼怪扯不上一點乾係,春巧的心便放下了。可姨娘為何在這藏著一束頭發,她自己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