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是曹南宗自作主張,他的目光中裡有初醒的恍惚迷蒙,和神性的靜謐洞徹,融合成一種奇妙的誘人觸摸、靠近的吸引力,似子彈穿透鏡片,洞穿夏歸楚的心臟。
砰砰,久違的心跳加速。
造雪機和煙機嗡嗡運轉,白霧漸漸充盈,模糊了布景和真實的界限,好像曼城的這個角落真的落了場雪。曹南宗是埋在雪裡死去的神像,無人供奉,坍塌破碎,但當鏡頭對準他時,他便活了過來,因殘缺而圓滿。
哢擦,哢嚓,快門聲不斷響起,像是剪斷時間的聲音。
每個攝影師都有自己的拍攝習慣和引導方式,但對曹南宗,夏歸楚並不需要費心引導。認識的歲月太長,他們不僅是曾經的伴侶,更是攝影師和他的第一位模特。
在他們最好的年月,夏歸楚拿這位矜貴的月君當專屬模特,拍了不知多少張照片,毫不吝惜快門次數,仿佛那隻是一次次簡單的眨眼。
那張丁洵所說的福利照,就是其中之一。
彼時,夏歸楚正讀高中,家裡是開民宿的,客人們常讓他幫忙拍照,效果意外的不錯,如今民宿一樓的牆上還貼滿他幫客人拍的照片。
或許就是從那時起,他想自己在攝影上是有點天賦的。或許,他也可以有一台自己的相機。
但爸爸媽媽並不這麼想,他們沒有把這點小事當作什麼天賦,比起拍照,他們更在乎他考了多少分,在學校有沒有惹事,偶爾提起買相機,也總是說,下次一定。
後來夏歸楚終於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相機,小小的入門款,不貴重,也遠不如他現在的那些專業,但那是曹南宗送他的生日禮物,他喜歡得不得了。
夏歸楚知道,買那台相機對曹南宗來說並不容易,雖然他在持明教身居高位,但從不經手錢這種俗物,他仿佛美麗的公主殿下,地位尊貴而虛無,比不上教尊握有實權,甚至可能還不及夏歸楚的媽媽左梅英有實權。
左梅英經營民宿,全家就都指著她吃飯,在持明教,她也一樣混得風生水起。
錢是怎麼攢的,曹南宗隻字不提,夏歸楚便也不問,他隻是在拿到相機的第一時間下了決心,要用這台相機裝滿曹南宗,各式各樣的曹南宗。
他牽起曹南宗的手,兩個人一起溜出迦那聖壇,跑進摩羅山下水霧彌漫的雨林,踩過晃晃悠悠的吊橋。他們大汗淋漓,放聲歡笑,笑聲驚起林中飛鳥,翅膀撲騰的聲音響徹密林,反而嚇呆兩個少年。
直到月輪升起,他們跑累了,便下河痛痛快快地洗澡,洗去一路的塵土汗水。
夏歸楚洗完,裸著上半身鑽出水麵,一眼瞧見曹南宗剛穿好裙子,正坐在礁石上梳理濕發,來不及思考,夏歸楚鬼使神差地撿起放在岸邊的相機,對準曹南宗出浴的背影,按下了快門。
那時他還根本不懂什麼構圖光影,也不會造景打光,隻是憑著一種衝動和本能,定格下此時此刻。
後來聽老師何律同說,攝影往深處走,和做文章的道理是一樣的,“渾然天成,妙手偶得”八個字罷了。夏歸楚當年聽不太明白,總覺得老師講得太玄,指不定是有什麼秘技藏著不肯教,如今拍得多了,才真切觸摸到這八個字的分量。
而曹南宗,便是緊箍在他頭上的八字真言,無可取代,無可回避,卻又注定不常有。
攝影棚裡的空調開得足,空間也開闊,一股股涼氣嗖嗖往身上撲,按理來說體感比化妝室涼爽許多。
可夏歸楚越來越熱,手心冒汗,濕滑得幾乎拿不住相機。他急促呼吸,視線從取景框裡撤走,從曹南宗身上挪開——
不可多得的人和高光瞬間,離遠一點,才不會像個傻子一樣患得患失吧。